【王喻】知更（8）
“文州，喻文州，你听见我说话没？”
一直埋头吃饭的喻文州轻轻“嗯”了一声。
黄少天就坐在他对面，嗓音的穿透力很强，喻文州第一次为黄少天的这个属性感到无比头痛。于是他趁着黄少天正滔滔不绝的大好时机，筷子一伸，夹走了黄少天餐盘里的一块牛肉。黄少天当然是看见了，然而这个时候他除了义愤填膺无暇顾及其他。
“听见了你倒是回答我嘛，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别蒙我了，方士谦是傻子，我可不是。我还不了解你啊，从你那天的反应上看绝对有情况，是不是？我猜得对不对？”
喻文州慢条斯理地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才道：“什么对不对，你猜什么了？”
黄少天深吸一口气，手摁在桌面上，表情痛苦：“文州你饶了我吧，都是智力正常的成年人啊，非要你天哥说出来吗？”
喻文州抬眼和他对视。
黄少天见他这样，干脆破罐子破摔，咬牙单刀直入：“实话说。你是不是喜欢王杰希学长？”
食堂的环境绝对称不上安静，但是黄少天这句话一问出口，似乎两人之间的空气都随着时间停止流动。黄少天从来受不了漫长的沉默，何况此时心中迫切得到答案的焦灼让他坐立难安，最受不了的是喻文州还在这个时候像没听见一样从容地喝了一口汤。
“是啊。”喻文州在黄少天被逼疯的前一刻终于回答，用的是平静陈述事实的语气。
喻文州如此坦然，黄少天反倒愣了一下，然后从喻文州轻描淡写投下的核弹里反应过来，又迅速陷入了更大的崩溃之中。
“我去……不对不对我想说什么来着我都被你吓得语无伦次了，你真的喜欢王杰希学长？为什么啊，你们才见了几次，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啊。天哪，我要是被你吓得心跳停止你要记得对我负责啊！”
喻文州一脸无辜，“我为什么要负责，不是你自己看出来的吗？”
黄少天语塞。
那天在走廊上遇到王杰希和他的女朋友，喻文州把头偏向他的那个瞬间，黄少天真的被吓了一跳。黄少天无法准确描述那样的表情，但是他清晰地感觉到不可名状的难过。
“你……”黄少天皱紧了眉，艰难地消化这个信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喻文州终于放下筷子，直视着黄少天，说：“你在惊讶什么，我的性向？”
“怎么可能啊！”
“哦，”喻文州点点头，“那就是因为我的眼光了？王杰希，他除了眼睛有些奇怪之外，有什么不好的吗？”
黄少天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怎么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可管不着，问题是，问题是！——他是个直男啊，文州。”
喻文州垂眸，目光落在只剩下菜汁的餐盘上。
其实关他黄少天什么事。喻文州喜欢谁，男的还是女的，喜欢的对象喜不喜欢他，那都是喻文州一个人要承担的事。可是黄少天偏偏要管，还管得这么天经地义。
喻文州从没有把黄少天当成知己，他们一起生活，可是各自也知道他们无论如何不是一类人。但是黄少天就是这样的，他不需要懂你，只要他想关心你，绝对有办法让你拒绝不了。他像太阳，无论你的心里是否潮湿阴暗，只要靠近他，总会有些东西会慢慢在心底生根冒芽。喻文州可以承受恶意和冷淡，唯独无法拒绝这样的恳切。
“我知道啊。”他轻声回答。
两厢沉默。黄少天低头把冷掉的饭菜往嘴里送，喻文州盯着他的发顶，若有所思。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别告诉我你没打算啊，”黄少天扒拉着最后一块肉，“to be or not to be,这是不能逃避的问题。”
最终黄少天把那块牛肉咽进了肚子里，喻文州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夹在食堂的喧闹中几不可闻。
“我不甘心。”喻文州说。
一旦确认了自己的心情，很多从前没有深思过的事情也就变得明朗了起来。比如他们学校的图书馆已经装修好了，他还是会去到隔壁学校的图书馆；比如他明明知道在书上留下笔记的是王杰希，却始终不说，依然默默进行着另一个维度的双向交流。这些他下意识去做的事情本来没有任何根源可循，如今却都有了以同一个名字为导向的归属。
爱情在最开始的时候特别容易让人觉得满足，仿佛只要看的是同一本书，触碰书页都能感觉到温度和馨香。
大一下学期过了一半，学生组织的竞选也就开始了。喻文州竞选学生会主席很顺利。其实原本校学生会主席这个位置不在竞选范围内，谁知这位主席太过优秀，一开学就出国交换学习去了，学生会干脆就添加了新主席的竞选名额。
不过喻文州这个主席的位置也是实至名归，首先这不是什么随意的职位，竞选者不多，其次喻文州这近一年在学生会里的工作成果无可争议，光是大一上学期的很多活动组织里都少不了他的出力。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喻文州这人不显山不露水的气场，很有领导者的潜质。
接手学生会之后，喻文州迎来了第一个需要他完全参与策划筹办的活动。这个活动每个学校都有，叫校园十佳歌手。
好在文艺部部长正是他的好兄弟黄少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和主要负责的文艺部成员交流没什么困难。往年的十佳歌手宣传力度有限，因为大学不同于高中，没有统一的时间安排，下班宣传很不方便，而且这样的比赛总是被学音乐或者音乐剧的学生包揽，其他院系参与热情自然不高。
于是喻文州思考着如何有效地改变这样的现状，提升整个学校学生的参与度，然而黄少天的解决办法特别简单，他拿了两张报名表，一张拍在喻文州面前。
“你亲自参加作为表率，学生会这么多人，消息放出去，我打赌光是观众都会比以前多一倍，”黄少天找了支笔，絮絮叨叨地也往自己的表上填，“我呢作为你世界第一的好亲友当然也会参加的！好啦好啦不要犹豫了赶紧填表吧！”
喻文州看着他兴奋的样子，迟疑了一下道：“我怎么感觉这显得像我们招不到人，只能亲自上阵凑数呢。”
黄少天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笔冒在桌子上重重敲了两下，瞪着喻文州：“什么？你竟然觉得你天哥是凑数的水平？还是不是兄弟啊！”
喻文州回忆起每天下午洗澡时宿舍卫生间定时传出的门板都挡不住的歌声，赶紧轻咳一声掩饰笑意，没再多说什么，提笔在报名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加了方士谦的微信之后，喻文州深感方士谦真的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每条朋友圈他都要点赞和评论，甚至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还会来找黄少天闲聊。喻文州和他聊得少一些，方士谦也直接地吐槽过喻文州和王杰希一个德性，都是假正经，相处困难。但是他在有比赛的时候却都会叫喻文州。正好喻文州和黄少天也都不是辩论队的，对方士谦来说不存在竞争关系，给视频资料也痛快。
所以自然而然地，喻文州的网盘里多了很多王杰希打比赛视频的录像。有面试时的比赛，院队新生赛，校队定级赛，还有很多模辩的录音。
方士谦还特地给出详细的解释，说王杰希绝对不是只靠天赋走到今天的，最早的时候他留给辩论队的前辈的印象其实不是他出色的思维，而是比别人多一份的刻苦。无论是什么比赛他都不曾错过，大一一年下来，他竟然比同期的队友多打了一倍的比赛，更不用说他看过的比赛和写过的赛评。
喻文州一边看着方士谦发过来的介绍一边戴上耳机，点开了一个模辩的音频。他听得不算认真，只是放着当做写策划的背景音。
模辩不是正式比赛，录音效果不算好，总带着些杂音。然而“反方四辩，xx级法学系王杰希，携反方问候在场各位”的声音还是分毫不差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王杰希的声音偏低沉，是公认的好听，虽然在录音里难免有些失真，但是喻文州还是感觉到心脏轻轻一缩，立刻停下了敲键盘写策划的动作。下一秒，他竟然觉得耳根发烫。
其他人说了什么，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喻文州放任自己的大脑带动着全部的感官去捕捉王杰希的声音话语，他甚至连一声咳嗽都能辨别得出那是来自王杰希。
那些精妙的论点，漂亮的回击，或是偶尔有些捉襟见肘的防守，喻文州却全都分辨不出。他的思维被王杰希的声音完全带跑，彻底放弃了自己的思考，只要闭上眼睛，那天在赛场边亲眼看到的场景就会清晰浮现，王杰希的一举一动在他眼前晃动着，没人跟得上那些变幻莫测的辩论技巧，但每一句话都直击要害。喻文州终于意识到原来那场辩论后真正输掉的人是他自己。
最终的结果毫无疑问，王杰希的表现从来都不会令人失望。而喻文州只感觉到欢欣，那种情绪是他从前从未感受过的，不因任何的自我满足，只是因为那个人赢了。那是王杰希，他如此优秀，而我喜欢他。仅此而已。
喻文州明明没有任何立场表达自豪或者骄傲，但是无论如何压抑，那些隐秘的情感也会从早已不是严丝合缝的心口渗出来，腐蚀包装着心脏的外壳，渐渐袒露出深藏着的本质。喻文州摘下耳机，把手机扔到床角。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
十佳歌手的初赛他没怎么准备，黄少天倒是勤快地利用洗澡时间锻炼歌喉，硬是洗了半个小时，喻文州在他开始唱情歌王的时候就去了郑轩的宿舍。
他在上场前一小时才终于决定和黄少天一样唱港乐。没什么人知道喻文州是学过唱歌的，并且从小学开始一直练到高中。喻家望子成龙心切，这让喻文州的各方面素养都很高，只是他从没有刻意展示过。
喻文州准备太迟，黄少天匆忙地帮他拷上bgm，喻文州拿起话筒的时候却很从容，黄少天原本没怎么在意，因为似乎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什么场面能让喻文州动摇。直到喻文州开嗓唱到了第二句，黄少天才在评委和全场观众惊艳的眼神里明白喻文州的从容原来是来自胸有成竹。
最可怕的是喻文州台风极好，小小的舞台，两分钟的时间，他竟然隐约唱出了一种live的感觉。郑轩全程在台下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黄少天没这么傻。他早就开始录像了。
喻文州毫不费力地唱完，下一个就是黄少天，喻文州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还对他鼓励地笑了一下。
黄少天哭丧着脸：“我再也不要在你在宿舍的时候唱歌了，好丢人啊。”
黄少天唱得当然也不错，多年ktv没白练，喻文州在台下默默给他打着节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一震。他拿出来一看，是两条微信消息。
王杰希：「我刚在方士谦的手机上看到黄少天发你唱歌的视频。」
王杰希：「厉害，我赌你能进决赛。」
喻文州的心跳忽然漏掉了一拍。他想像往常一样镇定地慢慢解锁手机，王杰希一条新的消息又来了。
王杰希：[图片]
喻文州再也没办法掌握任何的节奏，他迅速地开锁打开微信，王杰希的一张表情包就跳了出来。是辩论结束那天方士谦在朋友圈发的“王杰希素质九连”之一，图片上王杰希在歪头听着评委的点评，嘴角翘着意味不明的浅淡弧度。方士谦配的字是“我的大小眼都服气”。
喻文州看了两秒钟，手背掩着唇，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极开心的时候，就算是轻笑，眼睛都会微眯起来，他自己从不知道，唱完了从台上下来的黄少天却看得清楚，翻着白眼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我说你这是中彩票了啊？”黄少天难得言简意赅地吐槽道。
喻文州举起手机把聊天记录给黄少天看，果然黄少天在看到王杰希表情包的那个瞬间还是差点把喝着的一口水喷出来。
「喜欢的话，有机会另外唱一首送给学长。」喻文州回复。
「好啊，」王杰希竟然也没拒绝，「如果真的进了决赛，我应该会去。」
「门票名额有限，学长可未必能抢到票。」
「你是主办人吧，我不能走个后门么？」
喻文州想了想，慢悠悠地回了两个字：「好说。」
一周之后决赛名单公布，十五个名额，喻文州和黄少天果然在十五强之内。按理说主办人进十佳难免会有人闲言碎语，不过喻文州的实力摆在那里，校园贴吧上嘴碎的帖子硬是被实锤录像压了下去。
喻文州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用自己的知名度带动起了同学们对这个比赛的关注，学生会的学长们都说今年抢决赛入场票的人显然比以往多了不少。
黄少天这边则自忖水平和喻文州相去甚远，干脆放弃竞争态度，直接光明正大地和喻文州在宿舍里商量起选曲。
决赛流程很长，首先是从十五位同学里选出十佳，再在十佳里决出冠亚季军。每个人都要准备三首歌才足以应对流程。黄少天选着选着就开始尬唱起来，没个正型。喻文州托着腮翻歌单，自动过滤黄少天的歌声，正在这时收到了宣传部部长发过来的决赛宣传海报和门票样式。
喻文州看着设计精致的门票图样，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条微信给王杰希发了过去。
「学长，十佳总决赛的票要几张？」
其实早在名单公布的时候，方士谦就已经过来和喻文州打听外校学生弄到门票的渠道了。从方士谦的转述里，王杰希应该也是要来的，所以喻文州才没有客套，直接问了。
过了好一会儿，王杰希的消息才回过来：「原来真的有后门能走？」
喻文州回了一个微笑表情。
王杰希也没再客气：「我和方士谦都去。」
喻文州刚想回一句没问题，字已经输进框里，王杰希的下一条消息突然又跳了出来。
「嗯……如果方便的话，多一张可以吗？要求似乎有些过分，不行也没关系。」
喻文州手一抖，点了发送。“没问题”三个字紧跟在王杰希的新消息之后，衔接得天衣无缝，看起来喻文州答应得是如此的爽快。
撤回已经来不及了。他盯着那条消息，手指点了点输入框，在键盘上缓慢地打字。
「女朋友？」
他的手心在短短的这几秒里竟然渗出了一层薄汗，牙根被他无意识地咬得发酸，脑海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叫嚣着让他把这三个字删掉。
喻文州在那个声音里再次点击发送。
喻文州盯着对话框顶上显示的“正在输入”后小图标的挪动轨迹，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很慢，开着窗的宿舍里晚风带着倒春寒日逼仄的空气灌进他的鼻腔。喻文州在短暂的窒息里终于呼出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想，原来呼吸也需要人为意识的驱动。
却也没想到王杰希就回了短短的一个“嗯”，亏得他“正在输入”输了一个世纪。
「麻烦你了，下次请你吃饭。」王杰希又说。
他关掉了聊天窗口。
他想起高中老师曾经对他们说，就算是班上成绩最差的学生，在科代表把月考成绩单拿到教室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伸头去看。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考得有多么糟糕，他只是本能地期待老师或许会摁错一次分数。
其实事实摆在他眼前，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那个女孩子看王杰希的眼神，他不可能忘记。但凡他还有为人的底线，就根本没立场去期待什么。喻文州知道自己绝不应该有富余的侥幸，更不应该在自己的理智里去期盼可能性几乎为零的结果。
可是……真难过啊。
他甚至从一开始就失去了争取的机会，因为他知道这不行。
喻文州在一场他完全置身事外的比赛里输得彻底，而对于王杰希来说，那不过是这么多场胜利里微不足道的一次。
tbc
嗯，实话说，天哥是不是有一种尖沙咀一哥的感觉？←来人啊把这个乱私设的人拖出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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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个歧义，王杰希是看过喻文州十佳歌手决赛的，所以我把第三章的“你还唱过歌？”改成了“你出过专辑？”；其次关于文州的性向，因为喜欢就是喜欢，性别在我这里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端，姑且认为他是个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