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阡歌

愿我们在下一场梦境中再会。

【王喻】知更(4)

(1)  (2)  (3)

 

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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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喜欢隔壁政法大学的图书馆,早在大学入学的第二天他就很喜欢。

 

因为本校的图书馆从去年起开始翻新,然而实际工程量看起来根本不是翻新,简直是整个重建了一遍,以至于全校同学都只能跑到隔壁去蹭图书馆。好在这个图书馆够大,而且其实愿意特地走出校门去隔壁学校借图书馆的同学不多,没有给政法大学造成多大困扰。

 

那不是一个多么具有设计感的图书馆,方方正正,很普通,就连“图书馆”三个字都已经被风雨锈掉了一半。可是喻文州喜欢那个氛围,不同的楼层里有不同种类的藏书,他不愿意用电子查询器,宁可自己在书架之间慢慢找,就是为了感受苦寻不得时一转身突然看到面前就是那本要找的书时的那种惊喜。

 

拿起《霍乱时期的爱情》这本书纯属偶然,图书馆的管理员们工作量太大了,难免有所纰漏,把一本拉美文学放到了欧洲文学的柜子上。诚然那时喻文州要找的是《到灯塔去》,但是看到这本阴差阳错出现在这里的书,他本能地觉得这是缘分。

 

精装版的硬壳书有个坏毛病,外封太薄,翻了几遍就会被磨坏边缘和书脊,这本书想来也是被不少人翻看过,外封颇有支离破碎的艺术气息。喻文州看着不舒服,借回宿舍当天自己就用胶带加固了一番。

 

很多事物,或许最开始的时候你并没有把它看得很重要,但是一旦上心,你总会觉得接下来如果不珍重就辜负了最开始的这番心意。喻文州也是一样。在他花了十几分钟把外封修补完毕之后,理所当然地打开了第一页。

 

黄少天风风火火地闯进宿舍,把一沓社团宣传单放在他面前时,他正读到“诚实的生活方式其实是按照自己身体的意愿行事,饿的时候才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顺手拿起铅笔在旁边写下批注。

 

“哇,在图书馆的书里做读书笔记,现在好像很少有人用这么传统的方式了。”黄少天看到,顺口说了一句。

 

喻文州写完批注,目光转而落在五颜六色的宣传上。

 

“这么多啊。”

 

“光是和我们专业沾边的社团就有好多,”黄少天伸出手翻翻拣拣,挑出四五张来,“我也没仔细看,不过呢我对话剧社还是很感兴趣的,这可是老本行啊。我说文州,你看起来就很像要加什么文学社的,喏,传单在这儿。”

 

喻文州微笑着扫了一眼文学社的传单,宣传词自然是比较文艺的,设计也偏古典,但是他没有接过来,而是拿起了黄少天念叨的话剧社传单,说:“这个挺好的。”

 

黄少天显然有些惊喜,“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加吗!”

 

“没问题啊,”喻文州点头,“不过你怎么这么高兴。”

 

黄少天“嗷”地一声抱住喻文州的脖子,“太好了!我一直想找一个人和我组一个戏精搭档,就决定是你了皮卡州!”

 

喻文州这辈子很少遇到什么尴尬到失语的情况,但是这个时候他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说,甚至有了一种为什么用嘴说出来的话不能撤回的悲哀。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潮水般的事情向这些大一新生涌过来,喻文州和所有人一样忙得焦头烂额。即便他一直是这些忙乱中比较从容不迫的那个,总归也是没有机会再去细读借来的书了。

 

还书的日期很快就要到了,喻文州思忖着反正续借了也没时间看,不如等到闲下来再借。只是还书之前又感觉不舍,盯着封面想了一阵,悄悄提笔在读到的那页的空白处写了一句“粗读半本,无奈归还。花冠女神见证,定会重归。”[1]

 

 

虽然上次联谊会喻文州要到了王杰希的微信,但他仍然记得那时候王杰希说的是“辩论有问题”随时可以找他。所以没有辩论问题的时候,喻文州总不能这么唐突地找一个隔壁学校的学长闲聊。

 

王杰希基本不发朋友圈,要发也只是转发政法大学学生会公众号的重要推送。当然喻文州也没立场去吐槽王杰希,因为他自己也是极少发布动态的。相比之下喻文州每次打开朋友圈,在刷屏的都是黄少天。

 

但是这天王杰希竟然发了新的朋友圈,而且还不是什么“学生会年度工作一览”。

 

王杰希发的是一句话。

 

『“Hot est simplicisimum.”他回答,“因为我疯了。”』[2]

 

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喻文州一看到这句话就笑了,也不知道是对王杰希突如其来的个人感慨感到稀奇,还是为终于找到了他们之间新的共同话题感到一丝窃喜。

 

喻文州在下面评论:「百年孤独?」

 

王杰希回复得很快,喻文州原以为他是不常看微信的,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王杰希回复:「……小朋友们出论到四点。」

 

两人的对话看起来前言不搭后语,喻文州看着屏幕却笑得更厉害了。

 

很难想象从来镇定自若的王杰希被辩论队的学弟学妹们逼到几乎通宵,甚至还破天荒发了一条朋友圈来表达崩溃心情的样子。而且就算发,发的还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个化用。

 

王杰希这个人,真是太有趣了。

 

喻文州趴在写字桌上,点进王杰希的聊天窗口,给他发消息,说学长注意休息。

 

王杰希回给他一个「谢谢关心。」

 

喻文州一阵迟疑,不知道王杰希这么回复之后他还应不应该继续话题,不过很快王杰希第二条消息就过来了。

 

「这句话很偏门,读过的人也未必记得,你竟然知道。」王杰希说。

 

喻文州勾着唇微微一笑,回道:「学长不也记得么?」

 

过了一会儿,王杰希都没有回复,喻文州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也有些担心是自己的话太难接,于是又发了一条:「学长喜欢马尔克斯?」

 

王杰希这次回得还算快,「研究过一阵,叙事风格我很喜欢。」

 

喻文州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台历,算起来刚开学的琐事也快要到头,下周就有机会把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借回来了。

 

「有机会的话,想和学长详细讨论。」

 

王杰希回复得很爽快:「随时欢迎。」

 

喻文州不信神佛,不过他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名为缘分的意志。这让他时隔一个月之后真的再度借到了他最开始借的那一本。

 

他带着故人重逢一般的心情郑重其事地翻到曾经留过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的那页,意外地在那句话下面看到了一句新的话,笔迹很陌生。

 

「请记得回来,否则错过后面的故事实在可惜。」

 

他没想到还会有人也和他一样无聊,在书里回应他写的话。虽然其实他自己并不觉得这是一个无聊的举动。

 

喻文州在书里陆陆续续地翻到了一些和这个笔迹一样的批注。有的写在他之前的批注下,有的是他没读到的地方。虽然这些批注不多,但是这个人见解刁钻与众不同,哪怕偶尔与他差别很大,但是每次看到都会有一种“还能这样想”的恍然之感。

 

纵然阅读是一个人的狂欢,但是本质上也仍然是交流。读者之间,读者与作者之间,读者与人物之间,所有的思考都是无声的交流。而现在这个批注给了这种交流一个具体化的途径,好比一人在院中抚琴忽然听到隔墙笛声遥遥相应,这绝对是让人欣喜的。

 

他花了一周时间终于把这本书读完,期间他也像从前一样会在感触很深的段落旁边写下简短的批注,只是心境已经不同。虽然他不确定这个和他隔空交流的人还会不会重新回来翻看这本书,但是他有了一份期待。

 

 

他没想到和王杰希的再次见面来得这么快。

 

话剧社的新成员培训和校学生会的开会地点总是在一栋楼里。由于最近社团和学生组织招新不久,刚步入正轨,会议很多,总共又没几间公用教室,各社团各部门只好和管理人员预约,轮流借用。

 

这是开学两个多月以来话剧社的第一次会议,喻文州和黄少天下课早,走到开会地点门口时离开始的时间还差五分钟。即便如此,这间公共教室也并不是空着的,黄少天站在后门瞄了一眼,转头和喻文州说:“是辩论社的培训。但似乎讲课的是那个叫王杰希的大小眼学长。”

 

喻文州一怔,从窗口往里看,果真看到王杰希站在讲台上讲解ppt,喻文州粗略扫了一眼,大概看得出是在讲攻防。

 

喻文州虽然不是辩论队的人,但是也了解校辩论社和辩论队不同。辩论队是负责打比赛的,分为校队和院队两级,各校之间有竞争关系,基本不会请得到隔壁学校的辩论队长来做培训。但是辩论社则不一样,只要对辩论演讲感兴趣的同学都可以加入,属于一个兴趣组织,那么王杰希被邀请过来,出现在这里倒也不奇怪。

 

他不是没听过王杰希在正式场合讲话,但是看到王杰希站在讲台上讲解辩论内容就真的是第一次。王杰希的语言犀利直接,讲话也干脆利落,表情却始终很平淡。似乎那些激烈的赛场交锋在他眼里都是云淡风轻,见招拆招,不过如此。

 

真是天才。

 

那是令人羡慕不来的天赋和风采。喻文州承认他更想看到王杰希打比赛的样子了。

 

话剧社的成员陆续到了。但是王杰希讲的内容很多,辩论社成员还是拖延了几分钟才散场。王杰希一个人从前门走出教室,正好撞上要走进去的喻文州。

 

“好久不见。”喻文州和他打招呼。

 

王杰希把手里的U盘揣进裤子口袋里,冲喻文州点头,“这么巧。我刚才拖了一会儿,希望不耽误你们接下来的会议。”

 

“这倒不会,”喻文州笑着说,“学长刚才讲得很好,早知道来早一点旁听了。”

 

“过奖,”王杰希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进辩论社?”

 

喻文州轻轻挑起眉,“因为就算进了,也不能进到王杰希学长的队里啊。”

 

王杰希一愣,想到之前和喻文州开的那句“真希望你是我们队里的新人”的玩笑,一时有些难以作答。喻文州又笑了起来,“我开玩笑的,先进去开会了。”

 

喻文州说完就走进教室,没有再看王杰希。

 

社团成员还没有来齐,喻文州正好是从正门进去的,看到黑板上留有刚才地板书,干脆顺便走上去帮着擦黑板。黑板上的字迹应该是王杰希的,他刚才主要在用ppt讲课,留下的板书很少,只有自己的名字和几个辩论技巧的专有名词。

 

喻文州拿着黑板擦擦过“王杰希”三个字,心里暗赞了一声王杰希显然是练过书法的。擦到希字的时候他忽然手一停,隐约觉得这个字的笔法有些眼熟。擦完黑板,他把黑板擦放在架子上,一转身,在讲台上看到一张写着字的纸。

 

喻文州拿起那张纸,上面画着流程图和树状图,看内容应该是上一场辩论讲座王杰希留下来的提纲。他低头端详着王杰希的字迹,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一时间想不出曾经在哪里见过,索性把那张纸折叠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会开到一半,新入社的成员也已经各自选择了加入的部门。黄少天当然是拉着喻文州和他一起进入表演部门,喻文州看着表格沉思了一会儿,又在编剧部后面打了一个勾。放笔的瞬间,他的脑海里电光石火,终于想起类似的字迹他在哪里见到过。

 

喻文州抬头看到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九点。他心里估算着时间,思考散会之后赶去政法大学的图书馆还来不来得及。

 

“哎,文州你去哪儿?”一到散会时间,喻文州就匆忙拿着包走出教室,走之前和黄少天说了一句“有事情要办,先走”。他当然也没有理身后黄少天的叫嚷。

 

政法大学的图书馆在非期末复习和考研复习期间都是十一点关门,不过喻文州好歹还是赶在关门之前借到了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

 

他站在图书馆门前翻开书,借着一楼门口还没关闭的走廊灯看清了之前看到的那些批注。他发现在自己新加的注解后面又多了一些字,显然那个人之后真的有再回来借走这本书,继续着和喻文州的交流。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那个字迹。不知道是不是赶过来的路上太匆忙,喻文州深吸了一口气也没能平复混乱的呼吸。那真的是王杰希的字。

 

长期享受自己的精神世界的人很擅长与孤独为友,可但凡有人可以产生轻微的共鸣,他们也不会固执地把自己困于一隅。或者不如说,这样灵魂的共鸣本就难能可贵,对他们而言,没有虽然无关紧要,但是一旦出现,他们就会加倍珍视。

 

这种感情很难被人理解,但是他也不需要别人来理解。喻文州在那个瞬间,在图书馆一楼仅剩的灯光也戛然而灭的刹那,清晰感觉到了从胸口传来的剧烈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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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霍乱时期的爱情》前页:“这些地方走在众人之前,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花冠女神。”不是每个版本都有,不过我还是在这里借用一下。

[2]出自《百年孤独》,句意为“简单之极,因为我疯了”。

 

 

tbc

下一章→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这里说一下。关于文里提到的那种在图书馆的书里留下自己的读书批注的行为,很多人的确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觉得这样是一种可以和其他人交流感悟的方式,有人则觉得这个行为是一种妨碍。不过我个人觉得只要不是在正文书页里乱涂乱画影响观看,我是很高兴看到自己借来的书里有别人阅读的感悟的。更文雅一点的话用铅笔或者便利贴贴在扉页也行。所以这个地方我就这么处理了,希望不要太过于在意啦。

阅读愉快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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