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阡歌

愿我们在下一场梦境中再会。

【王喻】萧疏(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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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州,我走啦!今天谢谢你!”

“喻文州,明天见啊。”

“走了走了走了,文州你也别呆太晚。”

阶梯教室转眼只剩下喻文州一个人,他笑着和合唱团的每个人道别之后,拿起黑板擦擦掉黑板上的歌词,等着王杰希下课来找他。

熟悉得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时,喻文州擦掉了最后一个标点。

“结束了?”王杰希双手插在裤兜里,单肩包的包带从肩头滑下来他也没在意,脸上还盛着半边夕阳。

“嗯,”喻文州也跟着笑,“我听说杰希拿到了下个月去上海参加科创大赛的资格?好厉害啊。”

王杰希不由自主地挠了挠后脑勺,目光随着动作微微下移,停留在喻文州校服袖子没遮住的手腕轮廓上,“就是个小比赛。”

喻文州笑了笑,拿起书包,没有拆穿王杰希的自谦。

王杰希口中所谓的“小比赛”,是一个全国性质的中小学生机器人制作大赛。这正是当下热门的科创类比赛,技术要求很高。和王杰希同组的都是几个初三的学姐学长,只有他一个初二的拿到了这个资格。

“那就要有一个月见不到杰希了,”他们一起走到教室走廊的楼梯口,通红的枫叶在教学楼外任风吹拂作响,喻文州转头看着王杰希,“我的合唱比赛你也看不了了。”

“彩排的时候我应该还没走,我看这个就行,”王杰希轻咳一声,“我其实也不想错过。我还从来没看过你当合唱团指挥。”

“我可没有怪你,”喻文州看起来一本正经,“你不知道,自从他们知道王杰希是我哥,对我都有些另眼相看了。”

王杰希闻言,一言不发地挑起眉,伸手去捏喻文州的后颈。

教学楼楼梯实在太窄,喻文州避无可避,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忍着笑求饶道:“我错了哥,你下手好重,疼。”

“省省吧,我根本没用力,”王杰希嘴里说着,手上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顺手帮喻文州整理了校服领子翘起来的边角,“以后不要学那些纨绔对我这么说话。学叶修也不行,他就是为了寒碜我。”

“知道了。”喻文州应得很快。王杰希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把视线从他嘴角的弧度上移开,自顾自叹了口气,声音有点低,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也越来越不明白你平时都在想什么了。”

然而他没等喻文州对这句话做出反应,就又开口道:“我不在,你和你那个同桌一起回去呗,叫什么来着,吵得我头痛,名字都忘了。”

“你说少天?”

“对,之前和你不对付了半个学期,有一天忽然和你勾肩搭背的那个,”王杰希回忆着,“人不坏,就是吵,还自来熟。”

喻文州对王杰希这个形容有些忍俊不禁,“他只是比较简单。”

简单到本来一直看不惯做人做事滴水不漏文绉绉的喻文州,结果看到喻文州一出手把合唱团活动办得井井有条,又发现喻文州和自己一样在广州念的小学之后,瞬间改观开始哥俩好,手臂往喻文州肩上一搭就能称兄道弟。

黄少天这脾气按照传统的刻板印象来评价,倒更像北方男孩。

“大概吧,”王杰希对于这个说法也不置可否,“对了,比赛是星期几来着?”

 

合唱正式比赛那天,阶梯教室里挤满了来看孩子演出的家长。后台化妆间里总有同学不断地被父母叫出去吃准备好的晚餐,只有喻文州换好指挥礼服之后就没再离开。

有王杰希在身边的时候他尚且还没有这么明显的落差,此时周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他抬眼望过去,却莫名生出一股旁观者的隔绝感。

不过为这种事情矫情实在有些不值,喻文州自嘲一笑,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不知道爷爷在医院里怎么样了。

“喻文州,有人找。”合唱团指导老师忽然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喻文州有些意外:“谁?”

当他走出化妆间,看到来找他的人时更为出乎意料。

竟然是王杰希的爷爷和妹妹。小姑娘显然是刚放学,书包还背在肩上,一手拉着爷爷,叫了一声“文州哥”。

“王爷爷,小彦?你们怎么过来了?”

喻文州有些日子没见到王老爷子,看到老人家精神矍铄多少有些开心,笑着补了一句:“爷爷前天还惦记着您,说您最近都没去看他呢。”

王老爷子哈哈一笑,一边打量着喻文州一边说:“听说那老家伙好多了,我本来还打算明儿就去瞧瞧。还不是杰希走之前在家里和小彦说文州今天表演,小彦就非要闹着过来看,我一合计干脆一起过来,你晚上不是还得去医院吗?等会儿我们顺便和你去医院看看老喻得了。”

王彦晨仰头看着喻文州,声音还有些奶声奶气:“文州哥,你今天好帅啊!”

喻文州笑着蹲下来和她视线齐平:“谢谢你。”他又站起来,微微低着头,真诚地对王老爷子道谢:“爷爷肯定很高兴。谢谢您。”

“好好表现,”老人家看到喻文州的模样心里高兴,笑容也比平日爽朗了几分,伸手捏了捏少年瘦削的肩膀,“我还让他们带了照相机过来呢。”

喻文州一怔,没想到王老爷子竟然这么隆重,显然不是如他所说的临时起意,心念一转就已经心里有数,也不戳破,只是点头应下来,领着他们去观众席找座位。

喻文州的合唱和指挥功底是从小学习的,再加上排练了不下百遍,他原以为自己不会紧张。可是拿起指挥棒的时候他还是在心底捏了一把汗,想起台下有对着自己的相机,还有本以为不会有为他而来的观众,却意料之外到来的王家人。他深吸一口气,闭眼驱散脑海里的杂念,朝众人鞠了个躬,转身扬起指挥棒。黑色礼服的衣摆扬起细微的风。

“长亭外,古道别,芳草碧连天……”

他在心里默唱着歌词,唱到“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时,他忽然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舞台上方漆黑的穹顶。他想王爷爷应该是很期待见到爷爷的吧。

那就不要让他知道好了。

 

“老喻住院这一年,平疆和青仪没有回来过一次吗?”王老爷子的眉头皱得很深。

喻文州揉着王彦晨有些凉的小手,摇了摇头。

“真是胡闹。”

王老爷子沉下声说话时是有些吓人的,隐约还能看见年轻时的军人威严。喻文州不敢多言,只好把视线转向车窗外宽直的马路上。

“他喻平疆要是已经不拿父亲当父亲,不拿儿子当儿子,就永远不要出现在机关大院里。一边趁着老爹年事已高管不动了,拿着喻家产业私下里搞那些结党营私的勾当,一边……”老爷子正在气头上,似乎终于想起来车里还有一个喻家人在,重重叹了口气,愣是没把后半句话说完。

“文州,你就坦白告诉我,老喻现在到底怎么样?医院那鬼地方我们老人家是常客了,没见过检查一次要抽这么多次血的。”王老爷子看向喻文州,略显浑浊的眼里眼光依然锐利,直直看向喻文州眼底。

喻文州握着王彦晨的手顿时一僵。

两年前那件事情爆发之后,母亲直接搬出了喻家,没有离婚也没再大闹,只是仿佛从喻文州的生活里凭空蒸发。父亲一直住在另一个城区外的房产里,偌大的喻宅只剩下爷孙俩和一个张姨,这个状态一直维持到喻文州考上初中那个假期,喻老爷子忽然在家里病倒。

老人家身体一直不好,从前也没少把医院当第二个家,只是这一次却是头一回昏迷不醒。喻文州和王杰希赶到医院时,抢救室的灯光还没暗下来。

而喻文州的父母始终没有出现。

向来镇静的喻文州头一次坐在长椅上紧张得胃里绞痛,只有脊背上王杰希手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沉默而努力地向他传达着有限的力量。

“我不知道他病得这么厉害,”喻文州声音很轻,“自从那次我顶撞了他之后,我就没有和他好好说过几次话。”

少年把脸埋进手掌里,“我都没发觉他已经这么老了。”

命运似乎没有留给喻文州在这个年纪里选择和同龄人一样进入叛逆期的机会。他能抓住的东西实在太少,背后空旷无垠,容不得他再有胡作非为的任性。

虽然他的人生阅历还是没能让他完全理解,每天络绎不绝出现在医院里的那些嘴里总念叨着“喻家”的大人们究竟代表着什么。

从那之后,他每天放学都会在那间病房里呆到晚上十点,开学之后就坐在病床边的小椅子上写作业,周末常常一坐就是一天。他还是没办法那么轻易地放下和喻老爷子曾经的隔阂,只是来的时候默默地把每天的报纸放在床头柜上,再在玻璃瓶里换上新鲜的花。

好几次喻老爷子隔着不甚明晰的视线,对着这个懂事得过分的孙子欲言又止,最终在喻文州投来的关切目光里把话头咽进肚子里,换上浅淡的笑意,问喻文州能不能帮他削个苹果。

他会抽空去拿起喻文州的作业本,欣赏少年人初露锋芒的字迹,然后陷进长久的缄默,也不知道沉浸在哪段喻文州无从知晓的回忆里。

王杰希时不时会过来。他毕竟也是喻老爷子看着长大的孩子,来的时候气氛总会活跃很多,他会把父母从国外寄来的游戏机带给喻文州,然后坐在床头和喻老爷子讲很多从前的事情。他们往往讲到哈哈大笑,王杰希回头看喻文州,后者总会安安静静地笑着看过来,又很快低头回去打游戏。

回家路上他们依然走在一起,王杰希看着清冷月光爬上房檐,还是没忍住说:“每次喻爷爷虽然和我聊得很开怀,眼睛却一直在看你。”

喻文州轻轻“嗯”了一声。

王杰希又看了他一眼。“文州。”

“我明白。我只是有些……茫然,”喻文州在脑海里搜寻半天,找到了这样一个词汇,“我还没想好,以后只有我一个人,要怎么生活下去。”

哪怕王杰希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听到喻文州这么说的时候依然心头一紧,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所以爷爷最近一直惦记您,”喻文州在车后座上也坐得端正,“他说不知道还能和您再见几回。今天看到您,他有多高兴您也看得出来。”

越野车在喻家门口停下。王老爷子刻意回头看了一眼。喻文州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没有很强烈的感伤,声线是陈述事实的平静。

可当喻文州打开车门往喻家大门走时,王老爷子再转头一看,喻文州的背影就这样融进夜色里,昏暗得没有一丝违和。

一周后的凌晨时分,喻文州在睡眼朦胧时赶到那间病房门口时,抢救室门上的灯光已经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来之前的那个梦让他睡得很不安稳,此时却也忘得一干二净。喻文州望着漫长前路拖着步伐,一不留神被自己的鞋底绊了一下,踉跄着伸手扶了一下墙才勉强站稳。短暂的年岁在他脑海回放,像极元宵灯会上他曾经牵着那个老人的手看过的走马灯。

他在空荡荡的走廊上猝然回头望去,楼梯转角的声控灯骤然熄灭,空气里凭空扬起的灰尘模糊了他的视野。

他身边一定有人在走动,在奔跑,在呼叫。他不认识的亲戚长辈比他顽强百倍地抢在他前面,其中一定还有他不太熟悉的父亲。没人会去关心一个笔直地站在暗处角落里被隔绝在外的少年,至少在他们回忆起他和那个身躯已经冰冷僵硬的老人相似的眉眼之前。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透过敞开的病房门和房间内的窗户,望向暗夜里枫树的影子。

护士在病房里收拾剩下来的东西。她拿起床头柜上傍晚才刚换上新鲜百合花的玻璃瓶子,往垃圾桶的方向走。

下一秒,喻文州像突然解除了定身法,飞快地冲过去抢下了那个花瓶。瓶里的水经不起这个冲撞,沿着惯性直直往他脸上洒来。他没躲开。

“没事吧?”护士被吓了一跳。

他回过神,把花瓶抱进怀里,低着头对护士说:“抱歉。”

然后抱着花瓶往来路走。他不知道另一头的走廊尽头意味着什么。移动病床铁质轱辘摩擦地板的声音伴随着他离开的步伐在身后响起,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到楼梯口时,他的目光终究还是情不自禁地往身边偏离。

白布勾勒的轮廓冰冷而陌生,就此宣告着与他怀里花叶的馨香参商永隔。

——今宵别梦寒。

 

王杰希在返程的飞机上睡得昏昏沉沉,本来想回到家再睡个昏天黑地,谁知刚到家门口,一个不算熟悉的身影已经在远远地冲他蹦跳挥手。

“王杰希王杰希!我靠!你怎么才回来啊!我在这里等你一个多小时了,不是说七点钟就能到的吗?”

王杰希皱了皱眉:“黄少天?你怎么在这里?喻文州呢?”

黄少天当即拖着他的手臂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用很迫切的语气着急地说道:“我跟你说我都不敢告诉大人,喻文州今天晚上的培优班没有来,我刚去摁他家门铃没人开,跑去路边打他家固话也没人接,可是我明明看见灯是开着的啊!他不会出什么事吧?我的妈急死我了喻文州怎么可能平白无故逃课……”

王杰希听他这一顿说,当即加快了步伐,“我从没见他逃课过,肯定出了什么事,不过你先别慌,喻家一般有大人在的。”

“王杰希,”黄少天转头看他,语气忽然一沉,“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吧?”

王杰希毫不掩饰脸上的困惑:“我这个月都在外地,我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黄少天登时异样地沉默下来,王杰希看他这样更加不解,当即催促道:“到底什么事支支吾吾的?”

“王杰希,喻文州的爷爷过世了,你知道吗?”

“……什么?”

两个人飞快地往喻文州家的方向跑,王杰希生怕影响自己的判断,根本来不及过多思考这个变故,发现摁了喻家门铃果然无人应答,他当机立断爬上旁边不算高却扎满玻璃渣的围墙。

“你在外面等着。”王杰希从围墙翻过去的时候冲黄少天喊了一句。

“王杰希你能不能行啊——喂!你手臂划破了!”

喻文州家一楼客厅的窗一般在下午是不上锁的,王杰希伸手打开,双手一撑就跳进了一楼的房间。

“喻文州!”

地上七零八落地倒了几个啤酒罐,剩余的酒水在地毯上留下一片未干的暗色水渍。喻文州双眼紧闭着,靠着沙发倒在一边,王杰希试图叫了几次都没有半点动静。

王杰希提起一口气,伸手探到了眼前人微弱的呼吸和脉搏,当即用力把喻文州背到背上,一边往外跑一边让黄少天跑回王家找大人帮忙。

他踩着一地落叶往医院赶,背上沉重的负担已经被他完全忽略。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那截苍白的手腕。

 

tbc

 

(信息技术的发展真的让我们的生活便利了很多啊……忽然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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