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阡歌

愿我们在下一场梦境中再会。

【王喻】知更(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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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若能堪称伟大 再难捱照样开怀

如令你发现为你而活到失败

令人不安 我品性坏』

——张敬轩《春秋》

 

“我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完全拒绝你不是因为不忍心,而是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究竟是用什么心态来面对你的。我说过你不要对我抱有什么期待是实话,因为也许我想明白的那天会发现我还是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感情。我不想让你的希望落空。”

 

喻文州低下头吃饭,默不作声。

 

“是不是觉得我太自私了?”王杰希轻声说。

 

喻文州咬着筷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有点。”

 

“对不起。”

 

“我开玩笑的,不存在什么自私,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喻文州语气平淡,“其实我很感激你这么用心地去考虑我的事,你选择的处理方式也是最稳妥的。”

 

只是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因为不够喜欢,才会仔细地去衡量斟酌,才有这么游刃有余周全的余地。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双向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喻文州当然知道王杰希也很在意他,但他更明白那不是他想要的回馈。就像口渴了想要喝白开水,有人塞过来一瓶橙汁,你摇头说你不要橙汁只要白开水,对方说为什么呀,橙汁多好,健康营养,还能补充比水更多的能量。可是你就是只想喝白开水而已。

 

他何尝不知道这条路是下下策,无论是追求过程的艰难还是他们逃不开的社会世俗都是阻碍。如果他可以后退一步,他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和知己,他至少有资格陪伴王杰希度过漫长的岁月,哪怕不是第一顺位的资格。而王杰希已经给了他这条路,这是一条最合理最光明最可以满足所有人期待的坦途。

 

但是王杰希低估了这份感情。他认为喻文州是不想退,所以他绞尽脑汁地想要把自己的极限展示出来,委婉地告诉他“我只能到这里”,可他不知道喻文州不是不想退,是不能退。

 

不是矫情到非要喝白开水,而是除了白开水,其他的都过敏。

 

喻文州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逼到这样的境地的。他原本只是着迷于一个耀眼深邃的灵魂,却在逐渐触碰到真实之后,那些赞叹和心疼加上求而不得的痛苦,全都搅合在一起,把他的退路全都阻隔。他作茧自缚,却还自得其乐。

 

怎么能说王杰希自私呢,他已经把他所能给的都摆在喻文州面前了。如果喻文州还一味地把自己所处的真实境地抛给他看,那才是真的自私。

 

“你生在这样的家庭,走的也是和我完全不同的道路,我不能给你任何的帮助,还有可能让你在各种地方都受限制。其实自私的人是我。”喻文州说。

 

王杰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觉不觉得你有的时候……太懂事了。”

 

喻文州托着腮回看他。“这样不好吗?”

 

王杰希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餐盘上,“我不希望你勉强自己,虽然我现在还找不到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但是如果因为我让你也受到限制,那么……”

 

“没有,”喻文州再一次干脆利落地打断了王杰希的话,“我没有勉强。给我一点时间。”

 

 

喻文州很小的时候撒过一次谎,准确的说是顶过一次罪。大概是成绩一直十分优秀的堂妹数学没有及格,被罚关禁闭,不能吃饭。小姑娘实在太饿,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出去偷吃了厨房里刚做好的晚饭。他们家很重视餐桌礼仪,一大家人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孩子是不能先动筷的。后来长辈们果然问责起来,喻文州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是我干的,并且以防万一还在暗地里反复嘱咐妹妹不要不打自招。

 

然后被关禁闭的就换成了他。小孩子毕竟没有那么强的毅力,在房间里饿到天昏地暗的时候他也一度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但是最终他还是觉得自己做得没错。体罚本身就是不正确的教育方式,更何况妹妹是一个女孩子,是他想要保护的女孩子。

 

时至今日喻文州已经是一个理性主导懂得权衡的成年人了。可面对王杰希,他却依然毫不犹豫地撒下了这个谎。

 

其实他根本没有必要达到王杰希的期望,如果无法前进,他可以彻底远离,不是非得退到一个刚好的距离,压制自己的欲望去做一个看起来也很重要的朋友,不是非得对王杰希付出给他的那些在意回应等量的情感。但是就像在无数个人生关口的最后他都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一样,他的剑走偏锋也分毫不差地用在了这份感情上。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的抉择,如果是一个错的一个对的,那没有什么可纠结的;如果两个都是对的,那无论选择哪个都是好的,最艰难的选择就是两条路都是错的。如果一条路只伤害自己,一条路会伤害到王杰希甚至是其他利益相关的人,喻文州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道理其实很简单。王杰希对他来说太过重要,喻文州不忍心让他为难,更不舍得让他失望。这个世界上勉强王杰希的人已经够多了,如果只要勉强一下自己就可以让王杰希轻松一点的话,何乐而不为。

 

喻文州在回宿舍的路上看到了一个剧组的试镜招募。

 

这是一个规模很大的电影剧组,不过主演当然不会从这些没什么名气的大学生里挑,招募的都是介于配角与龙套之间的小角色。而与一般情况不同的是,这场戏参演的演员要到深山的贫困地区进行长达一个月的拍摄,条件艰苦,报酬也不高。唯一的好处就是跟着大剧组一起拍戏,可以学到很多实践经验,但基本没人会报名。负责的工作人员都快睡着了。

 

喻文州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剧情大纲,花了两分钟仔细读完,然后抬眼看着昏昏欲睡的工作人员,问:“还有报名表吗?”

 

他在工作人员略显诧异的目光里把报名表填好。

 

“周六上午试镜,时间等短信。”

 

喻文州点头说好。

 

工作人员是个长相平凡的中年男人,对着喻文州打量了半晌,没忍住多说了一句:“山里的环境真的很苦,你受得住吗?你才大二,以后总能接稍微好一点的角色,机会有的是。”

 

喻文州只是笑着道谢。

 

这是喻文州人生里的第一份工作——演一个绑匪的帮凶。

 

黄少天知道喻文州试镜通过之后,扶着额头表情复杂:“条件差也就算了,演的还是一个反面角色,还不是小boss,只是小boss的手下……你家里人竟然没说什么?”

 

喻文州则波澜不惊,“他们习惯了,只让我注意安全,还说受不了也不许哭着跑回家。”

 

黄少天哭笑不得:“噗……你可真是亲生的。不过我说真的啊,你现在又不缺生活费,不用这么拼吧。而且其实这种角色,科班出身的人是很少接的,进大山里呆着,课还得落一个月,期末考怎么办?”

 

 “期末考不用替我担心,我会跟上进度的。而且像台词这样的课程,我在剧组里肯定能学到更多。再说这个角色其实很不错,不是一个单纯的反派,有他自身的复杂性格,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也许是看到黄少天仍然一副担忧的样子,他又说:“放心,死不了的。而且……我也想换换环境。”

 

黄少天果然皱起眉头,“换什么环境,还是因为王杰希?”

 

“说不上是因为谁,非要说的话,”喻文州顿了顿,“只是为了我自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喻文州觉得,他可能真的需要一个与世隔绝的深山和一份清苦的生活,用来好好思考这些事情。

 

他从小长在城市里,逢年过节也从没有去过山村,唯一一次还是小学里学校组织的和希望学校小朋友手拉手的活动,此前他对山区的模糊概念仅仅限于影视资料和凭空想象。直到坐上剧组的大巴,在盘曲泥泞的山路里随着车身左右摇晃到头晕目眩,他才真正理解艰苦这两个字的含义。

 

他摁着自己的太阳穴,强忍着不要吐出来,还好心地伸手从口袋里掏出薄荷糖,递给旁边快要晕过去的女演员。后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用虚弱的声音道谢。喻文州这才注意到那也是个挺清秀的姑娘,然后继续闭着眼睛忍耐头痛。

 

“你多大呀?还是学生吧?”姑娘却对他产生了好奇心。

 

“大二。”

 

“那你年纪比我小啊,”姑娘含着薄荷糖像是恢复了元气,“你长得真好看啊,演反派恐怕都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么直白的赞美喻文州是第一次听到,因为他的长相真的称不上是惊艳的类型,不过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除了接受赞美也没有别的选择。所以他轻轻笑了笑,没接话。

 

这是一部社会题材的影片,导演很有实力,出演的也都是圈里有名的实力派演员。这些演员出了名的敬业,没有人搞特殊。但是演员级别不同,待遇肯定还是有差别。此时已经是深秋,白天天气还好,一到晚上山里的风特别大,气温骤降,第一天晚上喻文州的被子不够厚,床板还很硬,冻得他睡不着觉。又因为和其他演员住同一间屋子,他不敢翻身发出声音。

 

喻文州睁着眼睛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心想演员这碗饭真的不是谁都能吃的。

 

他习惯性地伸手捞手机缩进被窝里。信号很差,网速慢得很,一条朋友圈半天才能刷出来。黄少天在他睡前给他发消息,说你是不是把清凉油落下了,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复。

 

他没有主动告诉王杰希自己到山里拍戏的消息。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到开机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喻文州让王杰希给他一些时间,王杰希真的给了,并且也没有问需要多久,只是偶尔有什么消息才会联系。不过一般也没有什么重要消息,只是诸如辩论赛和看到什么书有什么心得这样的事,王杰希都会特地告诉他。

 

 喻文州觉得王杰希还真是一个很适合当朋友的人。 

 

这样也好。喻文州闭上眼睛,隐约听到山间秋虫的鸣叫,模糊着睡了过去。半梦半醒的寒冷中他忽然又梦到了已经过去很久的那天晚上,灯光下王杰希沾着酒渍的嘴唇轮廓。

 

第二天就有喻文州的戏,这场戏与其说考验演技,倒不如说考验八百米长跑能力。喻文州需要在设置好的场景里跑至少五百米的距离,山路崎岖尚在其次,这毕竟是他的第一场戏,一次过的几率很小,其中还有和他一起搭戏的演员,任何一环出问题就要全部重来。

 

一个场景下来,喻文州也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导演说“过了”的下一秒,他立刻扶着树干坐倒在地。

 

“哎我说,刚跑完步别坐下来,容易喘不上气。”一个声音在他上方响起。


喻文州抬头一看,有些惊讶地站起来,“魏前辈。”

 

魏琛也是圈里有名的实力派,这次出演这部戏的重要角色之一。这人名气大,架子却几乎没有,最喜欢在没有他戏份的时候也到片场闲逛,一直和大家混在一起,小年轻们都觉得他很亲民。但是喻文州其实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魏琛手上还拿着矿泉水,顺手塞进喻文州手里。

 

“刚才你们表现得都不怎么样啊,光努力没效率,事倍功半。”魏琛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喻文州垂下眸,气还没有喘匀,只能努力压下。

 

“演之前琢磨过剧本没有?”魏琛又问。

 

“我……”

 

魏琛干脆打断了他的话头,“这样不行,你还有几场戏呢,拿剧本过来我教你怎么琢磨。”

 

喻文州有些迟疑,“这样会不会太浪费魏前辈的时间了。”

 

魏琛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多废话呢,快去拿过来。”

 

喻文州还是很幸运的,魏琛指点后辈从来不遗余力,在自己拍戏的过程中都要求喻文州一直在旁边看着,所以喻文州还需要把魏琛的戏份也一起记住,才能真正揣摩到他演戏时是如何通过很多细节来提升表现力的。于是这样累了近一周,加上饭菜不合口味,气温变化无常,喻文州不出所料地感冒了,还在下午迎来了他第一场有台词的戏份。

 

他毕竟学过唱歌,懂得在嗓子受感冒影响的状态下发出正常声音的诀窍,可是一场演下来,和他搭戏的演员皱着眉头没说话,导演看了他半天,问:“小喻,你是不是学话剧的。”

 

喻文州这么聪明,立刻领悟到了导演的意思。

 

“我念台词感觉不对?”他问。

 

魏琛一直抱臂在旁边围观,此时毫不留情地插话,“何止,我都跳戏到《雷雨》了。还有机位,你记得机位在哪吗?”

 

喻文州低声抱歉。

 

面对这个谦虚的态度,导演也没办法说什么,但是拍摄进度不能耽误,于是就安排喻文州明天再演,先拍别的场次。今天没有戏份无所事事的魏琛当即把喻文州揪到旁边,这才注意到喻文州状态不对。

 

“病了有和剧组拿药吗?”

 

喻文州摇头,“没关系的。”

 

“什么没关系,你这小孩一直就这样死撑着。感冒之后就是发烧,这里医疗条件这么差,不及时吃药不出两天就得被抬出去输液。有需求就说出来,生病这种事没什么丢人的。我们剧组算好的了,以后你进了演艺圈,总有人想要借着各种事情排挤你,生个病都能被掰出七八种说法来,难道你都为了不麻烦别人忍着?”魏琛说。

 

喻文州不知道如何感激这一番肺腑之言,他只能看着魏琛,郑重地说:“我明白了。”

 

“行吧,不多废话让你觉得我啰嗦了。先练好台词。”

 

喻文州一感冒就没有胃口,想逼着自己吃点什么,伙食条件又实在让他更提不起兴致。一直昏昏沉沉地饿到晚上,放下剧本才发现自己额头已经在发烫了。他想起白天魏琛说的话,找剧组工作人员拿退烧药,又拿了厚被子,回房间倒在硬床板上,只觉得浑身酸痛得要散架。

 

其实喻文州并没有那么吃不了苦,他轻易不做决定,一旦决心要做的事,什么都不会成为阻碍。这些天下来,魏琛对他的评价也是一句“倔得很”。

 

可是这个时候他躺在被窝里,退烧药让他出了一层汗,呼出来的气还是烫得灼热。这么多天一直紧绷着的情绪忽然松懈下来,他很快陷入了浅睡眠前的模糊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了。

 

喻文州在迷蒙中艰难地伸手去捞手机,在看到来电人的刹那醒了过来。他实在有些脱力,眯着眼划了两次才接通电话,信号一直很差,王杰希的声音带动电流,刺啦啦地划过他本来就被发烧折磨着的耳膜。

 

喻文州听得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这是王杰希第一次给他打电话,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讲。他听见王杰希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也就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说话的声音忽然中断,电话里只剩下“嘀嘀嘀”的提示音,喻文州皱着眉看到屏幕左上角明晃晃的“无服务”三个字。信号彻底断掉了。

 

喻文州立刻披着衣服坐起来,起得太猛,迅速涌上一阵眩晕。他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拿着手机踉跄走到门口,和他同房间的演员正好走进来,看到喻文州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信号断掉了,电话打不通。”喻文州哑着嗓子说。

 

那个演员顿时一副恍然的表情,“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事。今晚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信号断断续续,就在刚才彻底断了。外面已经在叫人抢修,不过明天还不一定能好呢。”

 

一阵风穿过,站在门边的两个人都被吹了个满怀。喻文州垂着头,在风里轻轻打了一个寒噤,攥着手机的手慢慢滑落到身侧。

 

 

tbc

下一章

(修改了一下之前的时间线,把第十二章的“十二年后”改成了十一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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