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阡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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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第一次被全校师生关注到，就是在拿到这次十佳歌手的冠军之后。虽然表演系的学生获得十佳冠军不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但是票数比第二名多了百分之三十就是史无前例的了，绝对的实至名归。看过现场的人都可以为喻文州惊艳的表演作证。

 

然而在广大无聊的女生眼里，唱歌的技法尚在其次，她们的重点集中在喻文州那天一身白衬衫出现在钢琴前的造型。于是一时间喻文州就这样成为了Q大女生口中热议的男神候选人。

 

方士谦听说后追悔莫及。黄少天一边唾弃一边把那天的录像发给他，让他好好忏悔。

 

只有当事人喻文州完全没有任何变化，除了作为话题中心走在学校里偶尔会感觉到多余的视线之外，一切都很正常。因为一开始他唱这首歌的目的就很单纯，从唱完的那一刻起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是否得到这样的结果，对他而言并不值得在意。

 

当然王杰希对此并非全无表示，喻文州唱完回到后台就收到了他发过来的消息。

 

「我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实在是太精彩了，谢谢你邀请我来。」

 

后台过道里光线昏暗，喻文州一动不动地盯着这条消息，脸上映着手机屏幕的白光。片刻后他关掉手机屏幕，没有回复。

 

王杰希可以当做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他不可以。喻文州不想自欺欺人，既然道歉的话说不出口，王杰希又想单方面息事宁人，那他就切断联系。他相信王杰希可以从中明白自己的态度。

 

哪怕这对王杰希来说根本不公平。

 

对于王杰希来说，不管是接受还是反抗既定的安排，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喻文州始终是一个局外人，不可能去介入王杰希的生活。

 

喻文州没有再去借过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那本书他看了三遍，该说的话已经说尽了，就像对王杰希，连最开始的那句“有机会另外唱一首歌送给你”的诺言都已经兑现了，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欠这段感情什么。

 

何况这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一场单恋，在变质之前由他来宣告死亡最合适不过。还好他最后没有真的吻上去，放手还来得及。

 

然后他很快发现真的想断绝和一个人的联系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原来只要他不主动联系王杰希，他们之间就一点交集都不会有。其实即使他从没有遇到过王杰希这个人，没有和任何人产生过共鸣，没有人对谁展示过自己的精神世界，他的生活也还是会和原来一样，他还是可以活得很自在。王杰希根本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人，所有的特别都只是被执念美化出来的幻象。求而不得本身与爱恨无关。只是因为痛感永远是记忆里最难磨灭的部分，而人们却可笑地称之为爱。

 

喻文州始终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后来他才明白，此时的这个想法实在是有些过度自信了。

 

 

转眼间到了六月。夏天总是热得很快，喻文州虽然很喜欢夏天，但实在受不了骤然升高的气温以及直到傍晚都没有褪去的灼热。

 

黄少天比他更甚，某个下午差点想抱着冰西瓜去教室上课。

 

就在这样的一个午后，喻文州接到了喻母的电话，说是比他小一岁的堂妹高考刚结束，这个周末要到京城来参加两所大学的自主招生考试，人生地不熟的，让喻文州关照着点。喻文州语气无奈地问喻母，说老爷子不是很反对我们到B市来念书么，当年我执意要来的时候他还不开心了很长一段时间，这回妹妹怎么也要过来。喻母冷冷地回说还不是因为你先开了这个坏头，所以你得负责到底。

 

喻文州百口莫辩，只好问她要考哪个大学的自主招生。

 

喻母说她一心想学法学，所以报了两所学校，一所是B市很有名的一个综合性大学的法学系，另一所就是你们隔壁那个专业性的政法大学。

 

喻文州听到后半句，一口冰水呛在喉咙里。

 

“这俩学校的分数线怎么着也能差个二十分吧，以她的成绩何必多此一举？”

 

喻母听到自家儿子带着京腔的普通话明显有些不适，干脆用白话回道：“广撒网多捕鱼，你以为谁都跟你以前一样啊？”

 

喻文州被噎得无话可说，只能干巴巴地应下来。

 

其实就算带堂妹到政法大学去考试也未必就会发生什么，但是喻文州心里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是有一种隐藏的平衡的，一旦越过一条界线，必然会有一些事情再度发生改变。可即便如此，那也是他必须要承担的东西。

 

这个周末黄少天有话剧排练的任务，喻文州就自己带着堂妹去考试。这姑娘从小和喻文州一起长大，虽然只比喻文州小一岁，但一直对喻文州十分仰慕，所以选择心仪大学的目标城市时坚持选了喻文州所在的B市。

 

她个子娇小，长得倒是好看，性格也活泼，在喻文州身边一蹦一跳的，轻松得完全不像是要考试的样子。喻文州在政法大学的教学楼下再次帮她检查了考试用具和准考证，确认无误就催她赶紧上去考试。女孩应了一声走上楼梯，拐上楼的时候探头出来冲喻文州挥了挥手。

 

“哥我没带手机，你等我考完啊。”

 

喻文州笑着点点头。

 

目送妹妹上楼之后，喻文州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今天起得晚了些，没吃早饭就过来了，他有个小毛病，也许和血糖有关，不吃早饭会头晕。

眼看还要干等上两个半小时，喻文州想起这个地方离学校里的便利店不远，就打算去买点吃的。

 

路过教学楼前，一只灰色的野猫突然从绿化带里跳出来，喻文州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猫倒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样的猫在每个学校都有不少，喻文州在Q大宿舍楼底也见得多了，蹲下来观察了一会儿，见它安分趴着没什么其他动静，就打算离开。

 

忽然，一个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你怎么在这里？”

 

喻文州顿时僵在原地。王杰希在他对面蹲下，伸手去揉猫的下巴，单肩包顺着他的动作滑落，轻轻砸在地上。

 

“我妹妹过来自主招生考试。”喻文州低声答道。

 

“你妹妹？”王杰希一怔，若有所思地点头，“亲的？”

 

“不是，是堂妹。”

 

喻文州这句话说完，王杰希也没什么话可以接，两个人之间维持着诡异的沉默，只有猫在王杰希的抚摸下舒服地叫了几声。事态已经不能更糟糕，喻文州索性站起来，“我去吃早饭了，学长再见。”

 

没想到王杰希也提起包跟着站起来，平静地看着喻文州，说出来的话对喻文州而言却像响在耳边的惊雷。

 

“你真的还想和我再见？”

 

喻文州的瞳孔骤然一缩，垂下眸一言不发。

 

在地上趴着的猫大概也已经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舔了舔爪子，转身溜回绿化带里。

 

喻文州闭了闭眼睛，再开口时已经是清冷的语调：“我是说，我现在很饿，学长有什么话可以等我吃饱了再说吗？”

 

“行啊，”王杰希的表情依然毫无波澜，“想吃什么，我请你。”

 

两个人在这样尴尬的氛围中一人捧着一杯关东煮在便利店门口的椅子上坐下，王杰希付的钱。喻文州拿着两根竹签去戳白萝卜块，让泛红的辣汤渗进萝卜的纹路里。

 

“喻文州。”王杰希忽然叫他。

 

刚咬下一口萝卜的喻文州抬起头。“嗯？”

 

“和我说话让你很紧张吗？”

 

喻文州没回答。王杰希抿着唇犹豫了一下，说：“是不是我有点自作多情，我觉得你一直在躲我。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什么误会，其实……”

 

他的话被喻文州一声不带感情的轻笑截断。

 

“你既然已经察觉到了我在躲你，那就应该意识到这肯定不是什么误会。”喻文州笑得很淡，目光坦荡得毫无保留。他停了片刻，才一字一顿地说：“的确不是，我是真的想亲你。”

 

距离很近，喻文州成功地在王杰希的眼里看到了瞬间涌上的极端复杂的情绪。喻文州原以为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必然会辗转难安，可是话说出口的刹那他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像被执行死刑前的犯人回光返照般的清醒和宁静。

 

所谓破罐子破摔罢了，实话告诉你又怎么样，难道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王杰希闭上眼睛，用手撑着额角，轻轻叹出一口气，样子和那天晚上酒吧里的场景隐约重合，喻文州有瞬间的恍惚。

 

事已至此，喻文州却在听到这声叹气时心头一软，开始怀疑刚才的那句话到底对谁更残忍。他放缓语气，低声问出王杰希曾经问过他的一模一样的话：“现在你都知道了，对我失望了吗？”

 

他用等待宣判的心情目不转睛地看着王杰希，后者却已经恢复到了神色如常的状态，闻言摇了摇头。

 

“没有，至少证实了心里的一种答案，谈不上失望。”

 

天气太热，喻文州只感觉盛着关东煮的纸杯过了这么久仍然烫手。这场审判与他预想中的完全不同，但的确是王杰希这样的人会给出的答案。

 

“最近……过得好吗？”王杰希忽然问道。

喻文州虽然在心里吐槽他话题转移之生硬，但还是认真回答：“临近期末有些忙。学长呢？”

 

“我也忙，论文攒了不少。”王杰希说。

 

果然话题转移得毫无技术含量，对话显然又要陷入僵局。喻文州只好深吸一口气，踌躇着问道：“你们……还在冷战吗？”

 

王杰希闻言怔了一下，随即有些恍然地说：“对，我忘了你还不知道。我分手了。”

 

喻文州手上的动作一顿，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很惊讶？那天你也看到了，分歧到了这个层面，基本没有和好的可能，”王杰希说，“既然她下学期就要出国，不如干脆了断。按她的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喻文州觉得这个分开的理由有些轻易，可是仔细一想又十分合理。还有什么比三观不合更充分的理由呢。但是他忽然觉得可惜，哪怕这对他来说其实应该还算是个值得高兴的结果。

 

“可我感觉她很喜欢你。”喻文州说。

 

说完他立刻感觉自己多管闲事，又补上一句:“抱歉。”

 

王杰希却全不在意，过了一会儿才自嘲般地笑了笑说：“喜欢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能赚前程吗。”

 

“是因为追求学长的人实在太多，才会这么想吧。”

 

王杰希一声嗤笑，自然而然地用上方士谦的语气，“追求什么不好，追求我。审美有问题的才追求我。”

 

“是吗？”喻文州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可是我觉得我的审美很不错。”

 

一阵沉默。王杰希看起来无奈极了。“喻文州……”

 

“我喜欢你。”喻文州说。

 

王杰希顿时失语。

喻文州端详他半晌，又认认真真不带丝毫迟疑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以前我不能说，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克制的理由了。”

 

很多年之后王杰希都会回想起这个夏日的早晨，回想起喻文州语气里的决然，以及那股不计后果的无畏。他没有在任何人眼里再见到过这种光芒，十一年后的喻文州眼里更不会有。

 

可这要他如何回应。

 

他宁愿喻文州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对他有所要求，这样他拒绝起来才不会有半分犹豫。可是他知道喻文州不会。喻文州从来不是一个会让人为难的人，甚至会为了差点越过雷池冒犯王杰希自责那么久，可现在王杰希却被他一句话逼到无路可退，只能被动地沉默着。王杰希只能庆幸这不是任何一场辩论赛。

 

漫长的沉默过后，喻文州垂眸把关东煮的杯子扔进垃圾桶，没有再看他一眼。

 

那些光芒陡然散尽，像是一夕间尽数消亡的萤火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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