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阡歌

愿我们在下一场梦境中再会。

【王喻】萧疏(2)

(1)


忘了说,这是给你们奏奏老师的分手费。(狗头)

大家中秋快乐呀!

————————

被迫早慧的孩子往往有个共同的特点——太会读空气。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人纵容他们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任性妄为,也没有那么多好心肠的大人了解他们的诉求。他们会因为成绩优异而闻名街坊,却也同样会被同一批人戳着脊梁骨将成人世界的污秽恶毒言传身教。

在那两张京城的机票出现在被白蚁啃噬得中空的茶几上之前,喻文州一向是以过目不忘的认字能力被街坊邻居的家长视为标杆的。毕竟几乎没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在作文里用上“怜悯”这个词,还不把“怜悯”的“悯”字写错。

不过无论他再怎么“争气”,名为嫉妒的情绪只会不断如跗骨之蛆一般在那些人心里潜滋暗长,最终演化成一句不痛不痒的“孤儿寡母也真不容易”。

于是只有八岁的喻文州已经学会了晚上九点上床睡觉之前用煤气灶加热冰糖雪梨汁,等着浓妆艳抹在商场里做了一天导购员的母亲下班回家喝,并且贴心地关上自己卧室的门,营造出自己听不见女人压抑的哭声的假象。

他想软弱大抵真的是件可耻的事情,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真正难过的人恐惧在最爱的人面前暴露出最软弱的一面呢。

 

那天他放学路上为了喂一只流浪猫,被路边的自行车溅了一身的泥水,怕被邻居看到第二天和妈妈告状,一直到了天黑才敢回家。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本该黑着的客厅竟然开了大灯,灯光透过阳台直直扎进他眼睛里。喻文州的第一反应不是一向十点下班的妈妈提前回家了,而是回想起学校的安全教育课程,在楼下捡了根一楼住户的废弃扫帚才敢走上去。

直到米饭的香气透过质量一般的门板散在他面前的空气里,他才诧异地在开门时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穿着家居服的母亲。

喻文州一眼注意到桌上的牛皮纸信封和两张写满字的从未见过的纸卡。

妈妈难得一张脸素净着出现在他面前,嘴角勾着有些生疏僵硬的微笑,认认真真地揉了揉儿子柔软的发丝,轻声说,李老师说文州上次在作文里写很想知道坐飞机是什么感觉,现在这个愿望就要实现了,文州开不开心呀?

她大概是没想到喻文州竟然会摇头,好看的杏眼里顿时写满了疑惑。

“很贵。”男孩低着头。

她笑起来,笑声温和动听。

“没关系的,文州,这次不花妈妈的钱,”她把脸贴在喻文州的脸上,“我们去北京找爸爸,他很有钱。”

这次轮到喻文州疑惑了,他无意识地咬着指甲斟酌半天,问:“谁的爸爸?妈妈的爸爸吗?”

“不是,”女人漂亮的眉眼黯淡了一瞬,又迅速堆出笑意来,“是文州的爸爸。”

倘或有人说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戏剧性,哪有人在市井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当了八年的丑小鸭之后真有天鹅会闲来无事跨越大半个国度飞过来找回他呢。

可喻文州就是和母亲一起忍受了一路上飞机飞过的颠簸气流,降落在了他从前只在课本里见过名字的首都。

可见发明戏剧性这词的人水平实在不怎么样,至少过分低估了生活本身。

他穿着每到清明节那天要和母亲坐两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到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前见“外公”时才会换上的最整洁正式的衣服,被高大宅院的空气压迫得微微低下头,目不转睛看着小皮鞋的鞋尖,听到此刻正站在他面前的全然陌生的男人用低沉的嗓音叫他的名字。

“文州?不愧是你起的。好名字。”

母亲昂着头,安安静静地和他对视。有那么一个微妙的刹那,喻文州觉得身边的这个女人仿佛也陌生起来——她只是安静地一言不发,却凭空迸发出一股和这座宅院正好相称的压迫感。

喻文州这才模糊地感觉到,母亲或许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而自己哪怕比那些嚣张淘气的孩子过得低调许多,却也一直是身处在她的庇护之中的。

他仰起头。灯光分明亮得刺眼,他却看不清这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晦涩的面容。

围着沾满油烟围裙的女人和和气气地围着他转,西装革履的保镖叫他一声“少爷”,又过了些时日,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群花枝招展的阿姨一个个抢着捏他的脸,露出如出一辙的微笑,亲亲热热地拉着他的母亲说,你儿子真可爱。

彼时他的母亲已经不是那个两套衣服轮换着穿,过白的粉底擦到锁骨的女人。她用丹蔻给每一个指甲都染上鲜艳的红色,手里捧着薄薄的瓷杯,回以喻文州完全不认识的得体笑容,开始谈起似乎和他们从前的生活完全格格不入的话题。

喻文州冥思苦想了一整周,从脑海里找到一个对那时的他而言极其偏僻的词汇。

显赫。

他不得已摒弃过往八年里学来的所有属于“人”的属性,在无人引导的情况下重新学着拼凑出一个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安然无恙继续生活下去的“喻文州”。

他学着讨喜,学着用自己接近过目不忘的本事分辨出每一个大人的名讳,乖乖巧巧地叫着叔叔阿姨。他那位凭空降临在他面前的父亲只在极少的时候会穿着一身军装出现在餐桌前,动作不甚温柔也不算深情地帮母亲把长发拨到耳后,转而问他适不适应新学校的学习模式,听不听得懂京城人的普通话。

除此之外喻文州的生活没什么不同。他还是那个独来独往、没有朋友、放学会被路上的流浪小猫绊住脚的孩子。只是往往接送的司机不会允许他和那些小猫有过多的接触。

他也还是那个因为成绩好得过分、性格和周围格格不入而被孤立的孩子。机关大院里的孩子像是早早染上了父辈的官僚气,在通过姓氏来判断交往对象的竞赛里喻文州毫无悬念的落败了。他们倒比市井里的小孩更懂得些世故,大人眼前和他故作熟识地勾肩搭背,背地里却有的是法子不着痕迹地进行集体疏远。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喻宅门口。

一家人兴师动众地纷纷赶到门口迎接,张姨也做了一整桌最丰盛又不算油腻的晚餐。可喻文州还没看清从车上下来的人是谁,就被忽然拥入一个有力的怀抱里。

毫不费力将他抱起来的那双手皮肉松弛,生满皱纹和老茧,改良中山装的袖子整理得一丝褶皱也无。那个怀抱过于温暖,却有些莫名熟悉的气味,喻文州回想起从前对门白发苍苍的林爷爷家里床榻的味道——那大约是每个上了年纪的人身上特有的气息。

剑眉入鬓隐约还能见到年轻时锋利眉目的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文州,你知道我是谁吗?”

喻文州匮乏的词汇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他被一个眉眼被风霜侵蚀、脊背已经有些弯曲的苍老男人抱在怀里,却像背后靠着一座遮天蔽日的大山,那些风浪被轻而易举地隔绝在外。他只用了一个瞬间就敏锐地分辨出了这个人对他来说的意义。

他鼻尖泛着酸楚,点了点头,叫他“爷爷”。

已经有些沙哑却依然称得上中气十足的笑声在空气里响起,喻老爷子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孙子,连说了三声“好”,说到眼眶发红。

喻文州听到这么多年来唯一一句立刻击溃他所有坚硬的心理防线的话语。喻老爷子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说,欢迎回家。

 

载入机关大院街坊茶余饭后话题小册的版本应该是这样的:从小被笑话没有父亲的男孩一夜之间成了京城显赫门楣里的官二代。喻家书香门第家世清贵,喻老爷子当年曾立下战功,就连独子都起名叫“平疆”,此时也在军区身居高位。可惜喻家一门一直人丁凋零,直至最近才在广州找寻到喻老爷子当年的故友之女,也是他这位独子八年前没有名分的旧相好,才终于接回了这个勉强算是名正言顺的孙子喻文州。

此中关节错综复杂,年幼的孩童尚且不能承载如此复杂的信息。事实层面的情况就是,家里除了做家务的张姨和时常在家吃饭的喻爷爷从前的副官,一般情况下只有喻文州和喻老爷子在家。喻文州虽然在同辈中间不算合群,却深得长辈喜爱,喻老爷子无论去哪儿都带着这个聪慧过人举止得体的孩子,还不厌其烦地教他说北京话,试图改变他一口粤腔。

于是那些榕树下的棋盘,清晨里呛人的豆汁,街头巷尾冒着热气的驴打滚,才在这位毫不掩饰关爱的老人的引领下,一步步走进了喻文州的世界里。

转眼中秋将至。国家慰问退休老干部的传统方式还是千篇一律地延续着——其实早没什么人真的乐意去看文工团毫无新意的中秋晚会,就算是退了休的老爷子也不会例外,只是老人家总不愿意闷在空无一人的大房子里,总得想个由头和旧友一聚,这晚会就是个十分合理的理由。

不过那场平淡无奇的晚会对于喻文州来说,却是记忆里堪称浓墨重彩的一笔。

喻老爷子得了个第三排的好位置,音响的震动不算太冲,又正好能看清舞台。喻文州坐在他腿上摆弄着新得到的望远镜,有些失望地想着距离太近了,精巧的小望远镜根本派不上用场,对着舞台一看,舞蹈演员脸上的痘痘都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的腿忽然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力道狠狠地冲撞了一下,望远镜脱手砸在喻老爷子的脚背上。

“王杰希——!我说你这小兔崽子挺能跑啊,不摔个狗啃泥都是你爸妈给你修的善缘了!摔着哪儿了?撞到人家给人道歉没有?”

喻文州睁大眼睛,这才看清了刚才的罪魁祸首是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孩。望远镜被捡起来递到他面前,那个男孩子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说“对不起”。

望远镜不重,摔在喻老爷子的鞋上也没摔坏。喻文州刚想摇头回一句“没关系”,爷爷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明显带了笑意:“怎么了?是小杰希吗?”

刚才那个洪亮的声音却再度响起,此时已经近在咫尺。高大的老人穿着和喻老爷子一样的中山装,满面笑容:“老喻!”

喻老爷子立刻把喻文州放到地上站好,自己也站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这老东西不来了呢!”

“哪能啊!你都来了,我还能不来吗?”王家爷爷拍了拍喻老爷子的肩,忽然低头看向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喻文州,笑容更深,“这就是文州吧?在医院里躺了足有半个月,竟然都错过了这孩子回家的日子,哎!”

他伸出手去揉喻文州的头发。不同于喻文州爷爷的沉稳柔和,眼前这位老人浑身充满力量感,听声音语气完全感觉不到苍老,更看不出是刚出院的样子。但那份善意却一分不差地被喻文州尽数接收。

“杰希!”老人忽然换了一副面孔似的,故作严肃地看向自己的孙子,“乱跑什么?后面有狼追你吗?撞到弟弟了知不知道?”

被训斥的男孩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站在喻文州身边,忽然听到身旁的人说:“没关系的,没有撞疼我。杰希……?跑步要小心呀。”

小男孩的声音没有发育完全,柔和却不细腻,带着明显的南方口音。王杰希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后者眨着眼冲他笑了一下。

“你看人家文州多懂事,不像你这孩子,一天都不给我省心。”王老爷子虽然还在假装严肃脸孔瞪着王杰希,语气却明显轻松了很多。

“谢谢。”王杰希忽然说。

“行了行了,”喻老爷子笑眯眯地打圆场,“给这俩孩子认识认识,我们两个老东西就坐在这儿叙叙旧怎么样?”

“那敢情好啊,”王老爷子求之不得,却还是不忘煞有介事地叮嘱两个男孩子,“你俩在这场馆里别乱跑,别跑到人家后台去。杰希,你比文州大一岁,是哥哥,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挺能耐?交给你一个党国下派的艰巨任务,以后每天都带人文州一起玩,听懂了给我回收到。”

王杰希立刻站直,回了一句“收到,一定完成任务”。

喻文州被这清奇的画风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抱着望远镜站在原地愣神。王杰希转过来看着他。喻文州兴许是身上有一部分南方人的基因,骨架偏清秀,加上自小身体不太好,明明只比王杰希小一岁,却矮了足有半个头。

“你叫文州?”王杰希问。

喻文州点点头,目光下意识地在王杰希两边眼睛上流连,隐约觉得这个小哥哥的眼睛虽然又大又亮,但是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然而他没有多少仔细思考的时间,王杰希忽然把一个朴实无华的牛皮纸筒伸给他。

“我给你看这个,能让我看看你的望远镜吗?”

喻文州爽快地点点头,接过那个牛皮纸筒。“这是什么呀?”

“万花筒,”王杰希拿着喻文州的望远镜,带着点不太明显的兴奋开始四处观察,“是我自己做的。爷爷让我罩着你,那这个就送你了。”

说完他似乎还想到什么,迅速补充道:“放心,我不会拿你的望远镜。”

喻文州鲜少在同龄人里碰到这样一位说话处事都比他还要显得少年老成的,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相处,只好抬起那个万花筒,眯起一边眼睛往里看去。

那些俗艳光影夹杂着光怪陆离的味道,陡然在他眼前旋转出斑斓色彩。

 

次日清晨喻文州是被张姨硬生生地叫醒的,听觉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状态下,他一边换衣服一边听到张姨念叨着“赶紧地别让人等急了”。

小少年揉着眼睛咕哝道:“谁等呀?”

“王家那个比你大一岁的王杰希呀!哎这孩子一大早就背着包来敲咱家门,说王老爷子让他来叫你一起去上学——动作快些,我给你热了牛奶,喝完再走!”

喻文州顿时清醒了。

他急急忙忙洗漱完,把牛奶一饮而尽,背上包拉开门。

王杰希正坐在他家门口的台阶上托着腮扔小石头,听到声音转过头。晨光熹微下白皙的小脸覆着一层薄薄的空气。

“起这么晚,你是大懒虫吗?”王杰希说。

喻文州从没有过和人一起走路上学的经历,却也知道让人等着十分不礼貌,只好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

王杰希却只是站起来拍拍裤子,伸手来拉喻文州的手臂。

“走吧,要迟到了。”

 

tbc

(前期的剧情有些无聊啊……写得我自己都困了)

评论(34)
热度(217)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洵阡歌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