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阡歌

愿我们在下一场梦境中再会。

【王喻ASMR24h-00:00】Ciao Amore

*文州生日快乐!

*《我们的故事》合志解禁活动稿/非典型刑侦paro/特殊科技架空背景,谨慎避雷

*祝企划圆满成功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his shade, 

死神也无缘将你幽禁,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growest: 

你在我永恒的诗中长存。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see, 

只要世间尚有人吟诵我的诗篇,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to thee.

这诗就将不朽,永葆你的芳颜。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18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一)

王杰希抬起头,看到林杰身后跟进来一个陌生的身影。

旁边的刘小别也注意到了陌生人的到来,和王杰希一起望向门口。

林杰先是瞥了一眼王杰希身后的投影屏幕,然后温和地笑了,“各位,打扰一下。”他退后一步,给身后的人让出一条路。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新来的年轻人身上,王杰希总算有了足够宽敞的视野,可以容他观察这个尚且不明来历的人。那毫无疑问是个气质温和的青年,长身玉立,斯斯文文的样子。难得的是一双眼,似乎流转着细微的光芒。他不由得扫了一圈坐在会议桌前的微草专案组成员,显然,与某些连警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就赶来开会的专案组成员相比,这个青年的形象在这里可谓是格格不入。

“这是冯局长下派的专员,喻文州。”林杰微笑地介绍道。

喻文州微微欠身,抬起头的时候嘴角已经带上了笑容。

“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王杰希对他点头致意,却一言不发。

局长下派?

在他近十年的工作生涯里,从没听说过还有这种特权。

王杰希所在的微草专案组,并不是为了解决某个案件而设立的传统意义上的“专案组”,而是他所在的最高警局下属的一个特设机构,模仿特工组织的训练模式,但组里的成员同时也是抛头露面执行任务的警察,又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卧底或特工。由于这种特殊性质,微草专案组可以称得上是荣耀最高警局的隐藏王牌,组内每个成员都要受到严格的训练,以解决警方无法大规模出面而特工又没有足够力量解决的复杂案件。而作为组长的王杰希更是王牌中的王牌,早在训练时期就是远超同级生出类拔萃的天才级人物,只用一年就当上了组长。之后的每个组员都是经过他和微草专案组直属上司林杰的严格考察的,因此从来没有人可以突然空降微草专案组,就算是局长冯宪君也不敢随意使用权限干涉。

王杰希不说话,也没有站起来迎接的意思,其他的组员都只能坐在座位上面面相觑。其中也有想到了这一层的组员,不免带上审视的目光看喻文州的反应。

林杰察觉到了气氛的僵硬,却没有出言缓解,而是接着说了一句更让众人震惊的话。

“根据冯局长的任命,小喻将担任我们专案组的副组长,也会直接开始负责我们目前的这个案件,希望大家可以配合。”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得尴尬的会议室里渐渐充满了纷杂的低声议论。脾气火爆的梁方险些就要站起来提出质疑,被高英杰拦下了。

王杰希也在审视喻文州,而喻文州的目光却在整间会议室里逡巡着,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王杰希却可以肯定他必然已经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片刻之后,喻文州的目光转到王杰希脸上,两人视线相接,王杰希这才发现他刚才从喻文州眼里看到的流光早已消失,像是他之前看到的都只是幻觉。

喻文州忽然垂眸低低地笑了一下。

他学着林杰刚才的样子,转头看王杰希身后投影幕上的PPT,很快就捕捉到了案件的关键词。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喻文州转身对林杰表示感谢,然后随便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了下来。

“会议不继续么?”他看着王杰希,仿佛对近在耳边的闲言碎语充耳不闻。

 

(二)

“昨天已经说过了,这次的案件极其复杂,涉及国内外走私组织和黑白两道,我们现在需要整理的是这个团伙与近二十年内的一些悬而未决的案子有多少相关性,以及我们国内的势力究竟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王杰希说完,高英杰便主动把他负责整理的案件资料拷到电脑上,开始在投影幕前分析起来。王杰希抱臂站在他旁边,位置看似随意,视野却正对着门口,是他的刻意之举。

他想看看喻文州在进组第二天可以迟到多久。

等着看喻文州迟到好戏的大有人在,很多人时不时就会抬表看一眼。就这样过了十五分钟,终于,在高英杰讲到“基本可以排除这起连环爆炸与这个团伙的相关性”时,喻文州慢条斯理地出现在了门口。

他似乎不愿意干扰高英杰的报告,手里转着一个U盘,笔直地矗立在门边,表情认真,看起来真像是在仔细聆听高英杰所讲的内容。

王杰希却不卖他这个面子。

“杵在那儿干什么?”

高英杰的分析被打断,喻文州再次感受到了“万众瞩目”的待遇,却不见得有任何窘迫。他走进会议室,看着王杰希。

“报告,我迟到了。处罚是现在领还是会议结束后领?”他问。

一句话不仅把王杰希要质问的话噎了回去,还让他愣了一下。事实上微草专案组一向纪律森严,还从没有人迟到过,喻文州突然这么一问,王杰希竟然想不起处罚条例。

“会议结束后再讨论,”王杰希只能先把这件事搁置,目光落在喻文州手里的U盘上,“这是什么?”

喻文州看了一眼高英杰。

“我整理的资料。”

王杰希皱了皱眉,目睹喻文州泰然自若地找到他的位置坐下。高英杰有些局促地打圆场,“那个,组长,我可以接着说了吗?”

王杰希这才意识到高英杰已经被晾在一边很久了,于是点头示意他继续。

高英杰把整合出来的所有资料都报告完毕之后,转头看王杰希。王杰希的表情比刚才温和了很多,“很好。”他顿了顿,忽然说,“不过,只有这些吗?”

他这么说着,眼睛已经在看喻文州。

高英杰已经回到座位上了,喻文州也没有推脱,拿着自己的U盘走到投影幕前。

“担任副组长第二天就犯了这样的错误,我很惭愧,在这里正式和各位道歉,处罚我会自领。”喻文州语气诚恳,却也没有在道歉上耽误太久,很快就打开了自己U盘里的内容。

“凌晨十二点,城东港口码头发生枪击案,死者是码头卸货的三个工人。货船上的物品我去现场查过了,是已经通过海关检查的化妆品,理论上应该不是走私。关于这个案件的大致情况,各位虽然不是刑警,没有侦查任务,但也应该都知道了吧?”

王杰希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隐藏的信息,“凌晨发生的案件,你亲自去了现场?”

喻文州点头,“如果等到刑警把二手资料交过来,很有可能会错过关键。”

“那么晚,单独行动?”王杰希又问。

“有问题么?”喻文州回道。

王杰希沉默片刻,“专案组行动类似刑警取证,一般规定不要单独行动,昨天没提醒你是我的失误,所以这次暂且先无视这个规定。不过你是副组长,理论上搭档是我,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调查,先和我联系。”

喻文州没想到王杰希语气会这么和缓,怔了怔,说:“好。”

王杰希的手无意识地搁在下巴上,“每天发生这么多的刑事案件,为什么你选择查这个案子?”

喻文州回过神来,答道:“第一,城东码头是国内最老旧的码头,海关技术最差,每天在那里停靠的货船也不多,走私的货船规模都不会很大,停在那个地方正好不引人注目。第二,凌晨十二点还在卸货的情况在几乎要废弃的码头并不常见,而且是日化用品这样的货物,偏要晚上卸货,难道还不够奇怪吗?第三,刑事案件虽多,在一个禁枪的地区使用枪械的刑事案件又能有多少呢?”

条理清晰,头头是道,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你的判断很好,是我疏忽了,”王杰希说,“看来是有收获了?”

喻文州点头,“我和法医连夜比对了子弹材质、型号和膛线痕,可以断定,凶手使用的枪和这个团伙使用的枪支是同一批次,只要对比这伙人曾经犯下的KL5、TL18和CL29这三起刑事案件就可以得出这个结论。以及,我清点了货船上货物的数量,发现少了两箱。”

所有人听到这样重要的消息,都抬起了头。柳非说道:“也就是说,他们昨晚曾在这里出没,而且案件一经发现,海关就已经被封锁,他们不太可能逃出去。”

“一定是团伙作案吗?有没有可能只是个人行为?”刘小别说。

王杰希注意到,在众人讨论的过程中,喻文州始终低头盯着电脑屏幕思索着什么,完全没有在意他们的讨论。话语声渐渐止息,喻文州也从思考中抽离,神情恢复了正常。

“这是我的发现,我已经请刑警协助搜寻那两箱货物,以及调出码头附近所有的监控录像,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吧。”他说。

“因为查案子,所以迟到的?”王杰希突然问。

喻文州点头,“是。鉴证科的工作效率亟待提高。”

 

王杰希却始终惦记着刚才喻文州脸上那个不同寻常的表情,一直到散会,他才叫住喻文州。

 “嗯?”喻文州回头,“工资也扣了,1000字检查我也领了,还有什么事吗?”

“你……”王杰希刚开口,又觉得贸然询问有点不妥,只好临时转了话头,“午饭后有安排吗?”

喻文州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对王杰希突然的问题十分不明就里,“怎么,这是在约我喝下午茶?”

王杰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更不妥,掩唇轻咳一声试图化解尴尬,喻文州却已经笑了出来,“开个玩笑。昨天刚回国就过来了,晚上一直忙着查案没什么空闲,所以没什么事的话应该会四处走走,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关于喻文州的一些个人背景,昨天晚上林杰已经和王杰希交代清楚了,可喻文州的资料实在是少得可怜,王杰希只知道他此前一直在海外,应该和冯宪君有什么背景关系,除此之外一无所知。说不好奇是假的,但是王杰希更想知道喻文州有什么能力能让一向公正的冯局不经专案组惯例选拔就把喻文州空降过来担任要职。

在刚才的会议上,他已经见识到了喻文州过人的观察力和调查能力,毕竟能在短时间内作出这么精准的判断赶到案发现场,迅速调查到枪支型号和三起旧案的联系,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甚至是王杰希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案子有这么多的信息。这肯定不会是单纯的天赋,喻文州显然也是受过十分专业的训练的。

但是这还不够。

“那么,我带你逛逛?”王杰希说。

喻文州微微一笑:“求之不得。”

 

王杰希舒了口气,看着移动靶被打穿的靶心,轻轻摇了摇头,“有一段时间没练了,还好没有退步太多。”

他回头,对上喻文州的眼睛。

“厉害,不愧是王牌。”喻文州说。

“别听他们瞎扯,我还没这么神,这么多年来称得上一声名副其实的‘王牌’的,”王杰希顿了顿,“你应该听说过,叫叶修。”

喻文州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良久才说:“久闻大名,听说是神龙见尾不见首。”

王杰希不置可否,转而对喻文州说:“你要不要来试一把?”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枪。

喻文州倒是答应得爽快,几步上前,端起了枪,眼睛盯着瞄准镜,姿势从容好看,还颇有几分潇洒,但一看动作却也知道绝对不是外行。王杰希眯起眼睛,等待着喻文州对移动靶扣动扳机。

密集而富有节奏感的枪声在他耳边响起,王杰希肉眼所见可以判断出基本是弹无虚发正中靶心。一轮射击结束,喻文州放下枪。“失手了,见笑。”

移动靶停在王杰希视线的正前方。的确,几乎每颗子弹都打在了正中央,只有一颗却偏得离谱。说是离谱,也只不过偏了两环,但是和其他所有在靶心的子弹相比,就显得非常刺眼。虽然从喻文州这一次的表现的惊艳程度上看,放眼整个团队,恐怕也只有王杰希的射击水平能够略高他一筹。

至少证明了这个看起来斯文的空降兵绝对不是花瓶——倒不算糟糕。

“不习惯么?”王杰希问。

喻文州却摇头,“不。我受天赋所限,一直没办法百发百中,练了很多年,也只能把误差缩减到两颗子弹和偏离两环以内。”

“这个水平已经是顶尖级别了。”王杰希不吝赞美。

“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能力么?”喻文州反问。

王杰希哑然。喻文州没在看他,而是一直盯着移动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侧面的轮廓线条映在王杰希眼里,柔和无害的样子,仿佛极易接近。

下一秒他转过头看他,面容依旧清冷,又似在刹那间隔了千里之遥。

 

喻文州。王杰希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努力试图在脑海里捕捉那点不可名状的熟悉感,却发现无迹可寻。

 

(三)

“小心!”

似乎有人在对他说什么,或者是在喊他的名字,可是他都听不见。脑海里只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枪声,还有子弹射入人体内的闷响。他想往前跑,却撞到墙一般魁梧的男人身上。针头精准地插进颈侧,却没有痛感。

是梦么?

“18号计划……呵呵……你知道你的下场吗?”

那是一场剧烈的头疼,他甚至觉得脑浆开始沸腾,五感都被麻痹,所有混乱的声响在一瞬间席卷而至,在他即将炸裂的脑海中隐约听得见几个重复回响的关键词。

18号、长眠、处决,还有——

“王杰希——!”

 

原来我叫王杰希。

醒来的前一刻,他荒谬地想着。

 

“组长?王杰希?还好么?”

王杰希睁开眼睛,午后的阳光堪堪打在他面前会议室的长桌上,喻文州低声询问着,表情关切。

“可能最近没休息好,刚才看着文件就睡过去了。”

“做噩梦了?”

王杰希怔了一下。那么清晰可见的梦,的确算得上是噩梦,但是他没有丝毫不适。

因为在这十年里,他曾无数次梦到相同的梦境。

“没什么,常有的事,”他揉揉额角,“有事吗?”

没有回应。他抬头,看到喻文州似乎在走神,表情若有所思,恍惚中和那天开会时他的表情重叠在一起。

“喻文州?”他又叫了一遍。

喻文州回过神来。“抱歉。”

他们沉默地对视了五秒,气氛微妙。

“这是怎么了?”王杰希率先打破沉默。

“城东码头附近有一处废旧仓库,与城东的东岸小学隔着一条街,一些自己回家的高年级小学生会从那个地方路过。今早警局收到报案,说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途径该地失踪,孩子的父母接到绑匪打来的电话,要求他们拿着五百万在三天之内赎回人质,否则三天之后撕票。”喻文州说。

王杰希脸上没什么表情,“绑架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喻文州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把手里的文件夹搁在桌上。

“你还记得5月17日死在码头的那三个工人吗?”

“当然。”

“昨天我终于收到了搜查科的情报,发现这个码头的工人值班实行单双周轮换制,17号晚上被枪杀的三个工人里有一个工人,值的并不是自己那周的班,而是帮一个关系好的工人临时值那一天,”喻文州在王杰希眼前翻开文件夹,“而今天来报警的,正是那位本该在码头值班却请假了的工人的妻子。”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那个组织绑架了他的孩子?”王杰希皱眉。

“嗯,我们不妨假设,也许那个工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所以那天晚上才托辞请假,让无辜的同事替自己下了地狱,”喻文州轻声说,“否则一个码头工人,也并非富商,勒索的意义何在?我只能猜测这个工人与组织早有纠纷。”

“事不宜迟。”喻文州最后说道。

王杰希当即站了起来,“开会。全组十分钟内集合。”

 

“我听说刑侦科那边已经让警察和绑匪交涉过了,绑匪执意要求在废弃仓库支付赎金和释放人质,少不得需要我们出动。”林杰说。

毕竟是涉及到人命的案件,所以林杰也在场,王杰希反而居于下首。

“情况特殊,我建议不要打草惊蛇,派出两个人应该够了。”王杰希说。

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正在低头转笔的喻文州。

“文州,你和我去。”

喻文州倏而抬头,似乎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刘小别先开口了,“只是这个等级的案件,还没有涉及到真正的核心,真的需要组长亲自出马么?”

林杰表示赞同,“是啊杰希。是否太郑重其事了。”

林杰这么说着,眼睛却在看喻文州。他们共事多年,王杰希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

——喻文州。

哪怕他的确试探出了喻文州各方面的综合素质,可是唯有人心是无法探知的。谁能确认喻文州的居心,谁又能保证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出意外?

风险实在太大了。

然而王杰希没有迟疑半秒,“不用斟酌了,微草专案组现在开始组成微草行动队,我和文州负责这个案件,如果出了事情,依我们的能力还是游刃有余的。”

所有的目光再次集中到喻文州身上,而他依然泰然自若,只是勾着嘴角微笑了一下。

“好。”

 

“为什么相信我?”喻文州问。

“嘘,”王杰希将食指挡在唇上示意他安静,用气声说,“东北角适合埋伏。”

喻文州通过望远镜往仓库东北角望去,那是一赌矮墙,的确十分隐蔽,视野也好,但是……他转头望向西南处的一幢三层钟楼,手肘轻轻砸了一下王杰希的手臂,说:“也适合被狙击。”

王杰希沉吟片刻,“既然如此,不考虑那么多了,直接进去吧。”

“收到刑侦科情报。孩子的父亲已经拿了五百万过来,绑匪在仓库里,他们猜测人质在仓库地下室的配电间。约定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喻文州跟在他后面,低声说。

“把人质放在这么刁钻的位置。”王杰希说。

“麻烦的是由于绑匪很可能知道我们所需要的信息,所以我们不能包围击杀,必须留活口。”

太阳渐渐升到头顶,距离约定的时间也越来越近。王杰希和喻文州分别埋伏在仓库外两个窄窗之下,正好是可以一跳进入仓库内部的角度。

王杰希从缝隙里盯着仓库内部的动向,喻文州则一直观察着西南角的钟楼。十二点正点,一个绑匪从地下室走上来,出现在王杰希的视野里,几分钟之后又走进地下室。

“三十岁左右,男性,一米八五,平头,有枪。”王杰希说。

“王队,喻队,老李到了。”针孔耳机里传来刑侦科联络员乔一帆的声音。

老李,正是人质的父亲,也就是那位码头工人。

“收到。”喻文州回答。

老李提着一个铁箱子,缓慢地走进仓库里。

“行动开始,目标解救人质,缉拿歹徒。”王杰希下达指令。

十二时三十分,绑匪带从地下室走出来。他挟持着一名男孩,手枪枪口稳稳地抵在男孩的腰上。

“怎么只出现了一名人质?”王杰希眯起眼睛。

喻文州闻言也困惑起来,耳机里又响起乔一帆的声音:“王队,绑匪和人质都只有一名吗?”

“根据我目前看到的,是这样。”

“可是……”乔一帆迟疑了,“根据情报,绑匪至少两个,而且被绑架的也是两个孩子。”

“我知道。”王杰希眉头紧蹙。

事态十分诡异,但是王杰希一时间也没办法判断这究竟是敌方的缓兵之计,还是他算漏了什么东西。视野里绑匪和老李隔了大概十米远,枪口始终压迫着男孩,老李的表情颇显慌乱和惊恐,而男孩似乎已经被吓傻了,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一个劲儿地颤抖。

“打开,数给我看。”绑匪一扬下巴。

老李战战兢兢地解开大箱子的密码锁,掀开箱盖,红色的钞票被一沓一沓地码得整齐。绑匪的半张脸上蒙着面巾,单从眼睛里却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哪怕是看到这么多钱。

“都、都在这里了……您看……”

“你没有报警?”绑匪的语气里带着怀疑。

“我用身家性命保证,绝对不敢啊!您看我也是一个穷工人,实在是走投无路……我们家就这一个男孩,您行行好,拿了钱,放了我儿子吧……”老李看起来像是快哭了,而那个男孩却依然傻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们的对话,喻文州不用通过王杰希转述也听得清楚,但是喻文州始终保持着沉默。要不是这么大个活人就在旁边,王杰希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搭档。

绑匪突然不再说话,枪口也并没有转移,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沉默的时间越长,老李的表情越僵硬,这么远的距离,王杰希已经看得到他满头的汗水。大约过了两分钟,等到老李几乎已经崩溃了,绑匪才冷笑一声开口:“如果真是这样,我打死你们两个,拿了钱就走不就好了?你敢孤身前来,本身就毫无可信度。”

王杰希听到这句话,手立刻放在了腰间的枪柄上。一直沉默的喻文州却突然用气声说:“等等。别忘了这个工人很有可能是和组织有联系的,他肯定有筹码。”

喻文州的话出奇地起到了镇定剂的作用,王杰希的手仍然放在枪上,表情却和缓了一些。

果然,老李慢慢地说:“你们绑架我的孩子,不就是想知道……那两箱香水的下落吗?还用五百万作幌子,是为了以防我报警时被警方知道你们的真实目的?”

“谁让你玩失踪这么些天,我们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如果你还想要他们的命——别忘了,到现在你都还没看见你的女儿。”绑匪说。

王杰希心头一凛。

老李此时的脸色却平静了很多,也许是明白手握筹码的缘故。他说:“好,我的确知道那两箱货品的所在,不过我不能和你说,除非带我去见你们老大。”

绑匪看了他一眼,应该是在判断这件事的可信度。

但就在他将要开口之际,四周忽然警铃大作,王杰希瞬间判断出警笛的所在不会超过一公里。喻文州迅速地掏出手枪,“有诈,快进去!”

绑匪显然已经不再淡定,他把枪口对准了男孩的太阳穴,挟持着男孩往外冲出去,正好和飞速绕到正门的王杰希打了个照面。

“王队,喻队!”乔一帆在电话那端喊道,“为什么会听到警笛声?!这不是秘密行动不能打草惊蛇的吗?!”

可是王杰希和喻文州都来不及思考,更不用说回答。他们和绑匪僵持着,目光一刻也不敢移动。老李跟着从后面踉踉跄跄地跑出来。

“我就知道,还好没有上你的当。”绑匪冷哼一声。

他一直在挟持着人质移动,喻文州和王杰希也只能跟着移动。然而王杰希也很快意识到不对,为什么有警笛声,却不见援兵?

绑匪忽然在原地停步。而老李也跟着跑了过来,隔着几米远的地方不敢靠近,带着哭腔说:“我真的没有叫警察,我根本不知道微草的人为什么要插手,但是,但是我知道货物在哪里,我们可以交易!可以交易啊!”

王杰希和喻文州正全神贯注,乍一听这句话,却本能地感觉不对。绑匪听到这句话,却忽然有些走神。电光火石之间,一直安静得如同木头一样的男孩突然大喊了一声“爸爸”,竟然挣脱了绑匪的桎梏,往老李所在处跑去。喻文州反应极快,当即扣动扳机,一发子弹打在绑匪持枪的手上,打得他惨呼一声,手枪瞬间脱手。

喻文州刚把枪收回,一瞥间注意到了老李所在的方位。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那是……东北角!正好就在他们预料到的最佳狙击点上!

“小心!”王杰希却比他先一步喊了出来,在男孩的额头上出现红点的同时已经扑了过去。

王杰希护着那对父子倒地,狙击枪的子弹堪堪打在他身侧的地上。喻文州立即一个手刀敲倒了他身边的绑匪,迅速退到钟楼处狙击的相对死角,眼睛紧盯着钟楼的方向。王杰希则带着老李和男孩匍匐着爬出险区。

“没事了,”王杰希一边安抚男孩一边对着通讯器说,“解救出一名人质,现在……”

——“王杰希!”

与他梦境完全重合的喊声,刹那间在他耳边炸裂,他甚至没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装着消音器的手枪声连带着射入肉体的闷响再度响起。

 

(四)

王杰希从喻文州终于有所波动的眼神里,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可那句和他梦境里的声音完全一样的“王杰希”,难道不是在叫他吗?

那扑过来的力道太大,连带着子弹的冲击力,让他连着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喻文州倒在他身上,后腰中弹,血很快浸透了那身黑衬衫,好在布料颜色深,没有那么触目惊心。

老李手里的手枪枪口还在冒着黑烟,然后迅速地抵在了自己儿子的后脑上。

“不要过来!”他声音发颤,直勾勾地盯着王杰希。

乔一帆在通讯器里一直在说什么,他全都没听进去。

千算万算,为什么却从没想过,也许这个绑架案本身就是假的呢?他和喻文州都穿的是便服,手上的枪也如此普通,一个码头工人,为什么会知道“微草”?这个孩子也是帮凶吗?或者是否连他前来报案的妻子都被蒙在鼓里?

他加入微草专案组十年,一直在和最穷凶极恶的人打交道,遇到的事不算少,只有这一次,明明是很简单的阴谋,竟然打得他措手不及。

而眼下腹背受敌,唯一的搭档为他挡了一枪还没缓过来。喻文州这瘦削的身形还总让他觉得这一枪已经可以把他的腰打断了。

此刻换成老李挟持着男孩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在喊着“不要过来”。王杰希不敢轻易抬起枪,还要时刻提防着旁边被喻文州打晕的绑匪被他们击毙封口。时间如同静止,他只能任由老李慢慢地退开。

“请求支援。”还倒在他身上的喻文州忽然低声对着通讯器说。

“是!”乔一帆赶紧应声。

“现在怎么样?”王杰希问。

喻文州抽着气,缓慢地摇头,“不知道钟楼那边的人会不会过来,我现在打不了,先不要妄动。”

等老李终于从王杰希的视野里消失,他立刻扶着喻文州在墙根坐下,一抬手硬是沾了一手的血。喻文州闭着眼睛,苦笑了一下。

“别动,我先试着给你止一下血。”王杰希说。

他脱下上衣,捡了脚边尖锐的石头辅助,将棉质的衣服撕成布条。喻文州微微抬起眼皮,呛声笑了一下,“身材不错。”

王杰希白了他一眼,小心地掀起喻文州的衬衫下摆,观察他腰上的伤口,撕掉伤口周围的布料开始包扎。“走运,没中内脏,子弹口径也不大。”

微草专案组的成员时常进行体能训练,也不是没有被迫脱了上衣在地上摸爬滚打的经历。更何况是在这种急救状态下,王杰希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他一抬眼,看到喻文州不知为何一直在盯着他笑,再联想到刚才的那句夸奖……

“好了。希望我判断没错,没有内部出血。现在等支援吧。”王杰希的手从喻文州腰上离开,转移视线,试图掩饰只有他自己感觉到的尴尬。但是他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耳根的热度。

也不知道喻文州是否注意到了他的状态。不过喻文州也没再说什么,靠着墙壁轻轻舒了口气。

“刚才的问题,你没有回答我。”沉默了一会儿,喻文州忽然说。

“什么?”王杰希被问得一愣,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应该是最开始出发的时候喻文州问的那句“为什么相信我”。

“我记得你进组第二天我就告诉你了,我们是搭档,当然要一起行动。”王杰希答道。

喻文州没有说话。

王杰希瞥了一眼,喻文州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没有回应,王杰希又补了一句:“我并没有毫无根据就开始怀疑自己队友的习惯——而事实告诉我,如果没有你,可能现在就得靠你拖着我的尸体回去了。”

他不知道喻文州喊着他的名字挡过来的那一刹那,他为什么会产生那种喻文州叫的是另一个人的感觉,但是他向来懒得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结果摆在他眼前。喻文州救了他一命。

半晌,喻文州终于开口了:“抱歉。我从前一直习惯独来独往,不过和你搭档……”他似乎笑了笑,“感觉不错。”

这是喻文州第一次提起和他的过去沾边的事,可是王杰希没有追问。他看着喻文州,诚恳地说了一句:“谢谢。”

“不用,”喻文州语气很淡,“你们怀疑得没错,我不是什么好人。总有一天……”

他一顿,半眯的眼睛倏而睁开,“王杰希,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他话音刚落,王杰希立刻清晰地听到了相隔不远的类似于哭声的声响。

“似乎是个女孩子的哭声。”喻文州说。

……女孩子?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王杰希说:“地下室!”

喻文州勉强站起来,王杰希按住他的肩膀:“留下。”

王杰希说完就冲进仓库里。

喻文州觉得有些不妥,毕竟就这样把另一个人质留在这里实在是很反常。但是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躺在他眼前被他打晕的绑匪忽然动了动。

喻文州基本已经没有力气再敲晕他第二次,干脆对着绑匪的另一只手腕也开了一枪,手枪的后座力让他刚包好的伤口又渗了一层血。

毫无疑问,绑匪是痛醒的。喻文州把他脸上蒙的黑布揭开,侧头看了一眼钟楼,确定狙击手暂时威胁不到这边。他冷眼看着绑匪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始终一言不发。

“妈的。”绑匪低吼一声。

他盯着喻文州纹丝不动的表情,喻文州倒也不介意和他对视。就这样沉默了近一分钟,绑匪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老大说得没错,微草专案组迟早毁于他们的自负。”

喻文州仍然无动于衷。

绑匪看着他,缓慢地说:“不知道和我这种小喽啰葬在一起,微草的王牌会不会觉得自降了身价?”

 

喻文州分明可以把这一句话当成是垂死挣扎,可是他还是没来由的脊背一凉。

什么意思?

“喻文州,”王杰希用通讯器叫他,“人质受到过度惊吓,一直不愿意离开,所以我暂时打晕了,现在出去——你那边情况如何?”

喻文州看了一眼绑匪,心里那点犹疑愈演愈烈。“王杰希,你……”他不由自主地抬高音量,甚至是开始有些失控,“赶紧离开那里!”

“什么?”王杰希再次不解,但是他没有多问,依言抱着昏迷的女孩迅速地想走出地下室。

“见鬼。”王杰希罕见地低低骂了一声,喻文州立刻问道:“怎么了?”

没有回答。随即他听见一声用力的撞门声和剧烈的打斗声,显然是近身肉搏才会发出来的声音。喻文州没有半分犹豫,捂着伤口站起来,尽力用最快的速度往地下室移动。

不出所料,王杰希正和一个与外面的绑匪同样打扮的黑衣男人缠斗着,大概由于他还要保护人质,没工夫拿枪,干脆直接近身格斗。喻文州手有点抖,他用尽全力也没能完全止住这种生理上的脱力,但是他还是扣动了扳机,一枪精准命中黑衣男子的左腿。黑衣男子一声闷哼,立即站立不稳。王杰希趁机踹开他。喻文州说:“你先带人质出去。”

王杰希点了点头,抱着女孩子跑出仓库。喻文州目送他走出去,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甚至额头也在不断地渗出冷汗,然而手枪枪口却依然对着地上的黑衣人。

“来不及了。”黑衣人突然说。

喻文州低头对上黑衣人的眼睛,耳机里同时响起了乔一帆和王杰希的声音。

“喻队,王队,刑侦苏队长领着刑侦队到了!”

“人质交给了苏沐橙,我现在进去找你。”

“别进来,刑侦队全队迅速撤离,这里危险!”喻文州一边说,一边也在往仓库门移动。他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但纵使他也受过多年专业训练,中弹之后还折腾这么久,任谁都没办法。他在离门口还有接近三米的地方再也无法行走。

眼前很快出现一片阴影。

“危险!”喻文州只来得及冲面前的人喊出这一句话。

热浪裹挟着尘埃席卷而至,王杰希近乎本能地把喻文州护在怀里,在爆炸的冲击波到来之前冲出了仓库,很快倒在地上。炸弹的碎片嵌进他的大腿,还有仓库门边窗口的玻璃碎片,大半扎进他裸露的后背。王杰希没有感受疼痛的时间,在他神志清醒的那为数不多的几秒里,他在喻文州眼里第一次看到一种他从没见过的极度违和的情绪。

那不是他想象中的震惊或是悲伤,竟然是……茫然。

 

(五)

“我还能说什么,”参与了营救行动的刑侦副队方锐此时也在微草的会议室里,满脸无奈,“你们微草的两位王牌,命也是够大。”

此时距离那次营救行动已经过去半个月,高英杰等人已经从被他们逮捕到的绑匪嘴里套出了不少信息,经查证,此次绑架只与老李和组织有关,老李的妻子并不知情,也不知道儿子被绑去了哪个地方。除了哭哭啼啼地感谢王杰希好歹是救了她的女儿,再哭哭啼啼地抱怨嫁错人,也没有更多的有用信息了。

王杰希经过两周的休养,勉强可以站立行走和说话。还好他动作够快,抱着喻文州跑出了仓库,墙壁替他承受了很大一部分冲击波和炸弹碎片,因此他伤得虽重,却没有彻底致命。喻文州中的那枪在他们计算范围内,虽然也是大量失血,但是没伤到内脏,没有内出血,也休养得差不多了。因此现在在会议室里他俩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没什么不妥,倒也真如方锐所说,“命大”。

王杰希认识林杰十年,从未想过林杰脸上也会出现这种严肃到如临大敌的表情。

“又是狙击,又是爆炸,显然是想引我们的人出去,目的不是绑架勒索,是要谋害微草专案组的专员。王杰希作为微草王牌,一直是他们的目标,这个倒没什么好意外的,”说到这里,林杰顿了顿,“问题在于,如此大费周章显然是有所预谋的行为十分反常——他们怎么知道仅仅是一起绑架案我们就一定会派出王牌王杰希呢?仅仅是想要杀掉几个普通的微草成员,这根本不划算,除非他们对我们有过度仇视情绪,但是经查证也并非如此。也就是说,他们得知了我们的行动计划,这是特地为我和王杰希准备的陷阱。”

林杰缓缓地说:“也许我们之中,有间谍。”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每个人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判断出了最有可能是泄密者的人选,王杰希毫不怀疑在座的所有人除了他和喻文州,想法必然是一致的。可是没有人说话。

“平时挺能说的,怎么现在一个个都成了锯嘴葫芦?” 在一片寂静里,王杰希发话了。

刘小别想拉住肖云,然而没成功,肖云已经站起来了:“还用得着想么?这里嫌疑最大的人,除了副组长还有谁?”

喻文州闭了闭眼。王杰希看得仔细,甚至把喻文州轻轻叹了一口气时胸口的起伏都看在眼里。

方锐托着腮,看起来对欣赏微草专案组百年一遇的内讧颇为感兴趣。“证据呢?”王杰希反问。

“发现并要求追查这个案子的人是谁?喻副组长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但是他一开始就没有反对组长以身涉险。再看这个案子的开端,5月17日当晚的码头枪杀案,基本所有有用的情报都是喻副组长提供的,才有了之后行动的空间。可是大家可别忘了,喻副组长查那起案子的时候,是没有搭档的。”肖云说。

他话音刚落,一直在看戏的方锐已经嗤笑出声,“怎么说的来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方副队,这是微草的内部会议。”王杰希冷冷地说。

方锐耸耸肩。

肖云说的没有道理么?当然不是,他说的句句在理。而且只要认定喻文州是奸细,那么一切疑点都可以迅速解开。而只要能证明这个新来空降兵的的确确是泄密者,不仅不会让微草的内部团结受打击,甚至可以激起他们同仇敌忾的情绪,还能作为一个挡箭牌,从此之后绝对不会再有上级干涉微草的人员选拔。

一石二鸟,一举多得,把喻文州推上断头台,简直稳赚不赔。

可是王杰希不能否认,在方锐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心里产生出的强烈共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仅凭那些逻辑性的猜测,又算得上什么根据。更何况……他们是出生入死的搭档。

“我一直习惯独来独往。”

那时候喻文州脸上的表情淡到察觉不出,可是王杰希仍然感觉得到落寞。他无意去深究喻文州的过去和目的,但是他的脑海里还在无数次回放着喻文州扑过来的那个瞬间。

还有谁比他更有资格去相信喻文州。

王杰希看着肖云,“我要的是证据,没人要你的阴谋论。”

林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肖云一时间被噎住,王杰希续道:“喻文州加入微草两个多月,他的调查分析能力、刑侦能力、反侦察能力、格斗技巧和枪法在座的也是见识过的。关于他一个人就提供了所有的有用证据这件事,我实在不明白,你们竟然不对自己的调查能力感到羞愧,反而质疑起他的身份?”

“自己能力不够就怀疑别人的能力是偷来的,没有明确证据就主观臆断,这竟然是我的组员?真是难以想象。”

不只是肖云和其他的专案组组员,此刻就连喻文州的脸上都难掩错愕。王杰希没见过林杰那样的表情,谁又见过王杰希用这样尖锐的语气训斥自己的组员?

气氛被王杰希这一番话弄得更加尴尬,万年和事佬林杰迫不得已说道:“杰希说的有道理,不能平白无故怀疑自己的队友。这样吧,今天先散了,等下一步追查结果。”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林杰盼望着王杰希可以消停一会儿,结果众人临走之前王杰希又冷冷地补了一句:“今后我不想再见到你们对喻副组长的指令千方百计找理由不配合,导致他搜查困难的行为。英杰这方面做得不错,继续发扬。”

这一下更出林杰的意料。微草专案组的很多成员的确一直对喻文州心有芥蒂,对他的指令难免有些许拖延和搁置,喻文州不说,王杰希向来也不是特别关心这些的人,林杰没想到王杰希竟然自己注意到了这些细微之处。

 

“在看什么?”王杰希最终在天台找到了喻文州。

喻文州把手里书的封面给他看,王杰希瞄了一眼——《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文化人啊。”王杰希笑。

喻文州也笑。天台上风大,喻文州的额发被吹到一边。

“为什么帮我?”他轻声问,“也许我真的是间谍,帮你挡那一枪也在我的算计之中,就为了让你放松警惕呢?”

王杰希静静地望着他,说:“你是吗?”

喻文州被问得一愣。他想说什么别的,可是面对着王杰希眼里的坦诚,却只能摇摇头说:“不是。”

“那不就完了。如果我看走眼,那也是我自己需要承担的事,有什么好为我担心的,”王杰希说,“好歹以后都是搭档,至少先学会信任吧。”

他注视着喻文州手里的书,又说:“其实和你搭档,我也感觉很好。”

下一刻,喻文州站起来,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喻文州的衬衫带着洗衣液清爽的气味,温柔地撞进他的鼻腔。这个味道真像喻文州,王杰希想。他抬手也抱住了他。

他的角度看不见喻文州的脸,但是喻文州的发丝在他耳根扫动着,若有若无的痒。

然后他听到喻文州低声说:“对不起。”

 

(六)

那天之后他和喻文州的关系突然迅猛发展,可以说简直好到勾肩搭背互称兄弟,不止微草专案组,整个警局看到都觉得见了鬼,王杰希这个人竟然也能有这样的好朋友。

但是他始终没有问喻文州,那声对不起到底为的什么,虽然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喻文州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

高英杰传来消息,说一直追查的码头工人老李终于在城南一家会所外的监控摄像头里出现了,专案组顺藤摸瓜,找到了组织窝点的最大可能所在。王杰希正好吃过午饭,干脆顺路去找林杰谈行动计划。

林杰所在的办公室和微草不在一栋楼,是在警局的综合楼,而他所在的那层楼都是警局高层的驻地。王杰希一路走过去,在贴着写有“叶修”字样的门口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人人都说他王杰希是警局的王牌,老一辈的却都知道,这个不是写着“某科室”而是光明正大地贴了名字的办公室的主人,才是警局从前的神话。叶修曾一度带领着刑侦大队侦破多起重大案件,那个时候刚起步的微草专案组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是在五年前,叶修突然退隐,又被冯局长拉来这个地方特设了一个办公室,不属于任何科室,谁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也有人说,他在进行秘密科研。

王杰希因为这些想法和传言驻足也只有一瞬。他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了半掩的办公室门里传来了他意料之外的声音。

“所以你是说,那两箱香水根本不是走私物或者毒品,是试剂?”

喻文州。王杰希只听了一句就可以判断出声音的主人。

紧接着响起一个略带漫不经心的声音:“没错,研制18号计划的核心药品会用到的试剂——恕我直言,你也真是个祸患。”

18号计划?

王杰希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梦,拿着枪口对准他的人,还有那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话语。为什么自己梦境里出现的东西,会从叶修嘴里说出来?

那次在训练场里喻文州听到叶修名字之后看起来分明是没见过叶修的反应,此时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王杰希决定等这次行动结束之后,一定要找机会了解一下喻文州的过去。

很快他听到拉门的声音,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身往林杰办公室走去。

 

“老李供出窝点是城南的M会所,明天全组出动,必须要将这个组织拿下。”王杰希抱臂看着正在给枪装填子弹的喻文州,随口说着。

喻文州也应得随便,然后把枪递给王杰希:“你的。”

王杰希自己打开弹匣,意外地从里面抽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他展开那张纸,上面似乎抄着一首英文诗,是喻文州的笔迹,只有英文,他也看不懂。

“这什么?情书?”王杰希习惯性地开玩笑。

“是啊,可要收好了,”喻文州笑,想了想,又把手边那本他常看的诗集也砸进王杰希手里,“这个也给你吧。”

喻文州这个举动莫名其妙,王杰希实在看不透,喻文州的态度又不像玩笑,他只能拿在手上。

“养好精神,明天见。”喻文州说。

王杰希离开喻文州房间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喻文州闲闲地转着笔,没有看他。

后来王杰希想这个世界上的flag全都不能乱立,特别是他那种“行动结束后和喻文州谈谈过去的事”这样的死亡flag。如果他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在这个房间里看到喻文州的话。

9月26日,微草专案组计划搜查城南M会所的当天,副组长喻文州失踪。

手机,钱包,连身份证都被他留在宿舍房间的桌上。他除了枪和警官证,什么也没带走。所有的一切都像往常一样被他整理得整齐,不存在被绑架的可能,而楼道的监控录像里也拍下了9月25日凌晨两点喻文州走出房间的画面。

在这样诡异的事态下,微草专案组组长王杰希勒令终止行动,召开紧急会议,出动警力全城搜寻喻文州的下落。

三天过去,一无所获。喻文州走出警局之后如同人间蒸发,如果不是喻文州的身份证还躺在桌上,王杰希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他凭空捏造出的幻觉。

 

(七)

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并不能给人任何好的体验,稳重如王杰希也难免有点心浮气躁。他看着这个警局的“前”王牌,把手里的诗集和喻文州抄的那张纸摊在桌上。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在密闭的办公室里若无其事抽烟的人。”他说。

叶修弹了弹烟灰,笑:“我也是第一次完全关起门接待一个人。”

也许王杰希的目光让他有点不自在,这位深藏不露的大神无辜地摊着手说:“又不是我绑架了喻文州,王大眼你别这么看我,瘆得慌。”

“我的来意前辈也清楚得很,何必扯些有的没的呢。”王杰希说。

叶修把烟掐灭,神色正经起来,“你知道,获取情报是有条件的,你得先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我才能说我知道的。”

王杰希没有犹豫,“好。”

“我的记忆力很好,加入微草这十年间发生的大小案件连编号我都记得很清楚,但是十年前的记忆却异常模糊,除了记得我是林杰养大的孤儿之外,很多上学时期的记忆都发生了断片。可是十年前我也有17岁,怎么可能什么也不记得呢。此外,十年间我总梦到一个相同的梦境,基本一周一次。梦是反应潜意识的东西,所以我想,这些梦一定和我消失的记忆有关。——我所能掌握的信息就这些。”

叶修听完之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而是问了一句:“你最在意的是什么?”

王杰希垂眸沉默半晌后,直视着叶修的眼睛,一字一顿:“18号计划到底是什么。还有……”他深吸一口气,“‘王杰希’是谁?”

叶修觉得正常的悬疑剧都应该在这个时候响起一声惊雷,很遗憾天公不作美,窗外晴空万里,王杰希的语气也平静得根本惊不起这个雷。他有些头疼地揉自己的额角,片刻之后才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老冯不让我走,就是为了今天给你们擦屁股的。”

“王杰希你坐稳了,等会儿撑不住了就喝口茶,我没什么急救常识,你自个儿当心些。”

 

“你听说过蓝雨科研部吗?”叶修说,“或者,你知道蓝雨科研部最突出的两项技术成果是什么吗?”

这是个久远的名字,新加入的组员是不会知道的。警局的蓝雨科研部从前是全国闻名的科研中心,如今许多技术成果有效地运用在刑侦当中。

但是蓝雨科研部却早在十年前就突然解散了。记录在案的前任部长魏琛至今下落不明,有传言解散是因为他们研究出的两项技术成果威胁到了社会的相关力量。

而那两项成果,叶修料定王杰希不会知道,所以自己接了下去。

“说出来你别不信——意识移植和克隆。”

王杰希皱起眉头。

“我们再来说说喻文州。他的档案你看过,不过那部分有出入。这十年里他的确在海外,但是他是孤儿,经历和你很像,是蓝雨的魏琛一手养大的娃。魏琛那家伙脑子可能有点问题,看蓝雨和特工局关系密切,所以他干脆把八岁的喻文州直接丢进特工训练营。喻文州那小子你也知道,一看就不是个舞刀弄枪的料,特工局那边都快受不了他了,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了喻文州和魏琛比肩的科研能力,以及异于常人的脑袋。喻文州提出了意识移植的构想,蓝雨用五年时间研发出了这项技术。”

“这些写在档案上的东西,你也就听着玩,和你的问题的确没什么关系,”叶修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接下来的是重点。”

“喻文州从十五岁开始独立执行任务,刚开始是有搭档的,但是那时候他的搭档特工局的王牌黄少天莫名沉迷在蓝雨和魏琛搞科研,喻文州就经常一个人行动。一次偶然他临时和一个新来的小伙子搭档,由于那个新人接收不到喻文州的思路,导致他们的沟通出现了脱节,那小年轻一个不慎被发现,直接丧命。本来也不是喻文州的错,但是特工局的人为了给上级和组织内部交代,硬是把罪责推到了喻文州身上。虽然魏琛强硬保住了喻文州的特工身份,但从此喻文州还是彻底成了个独行侠。”

王杰希又想起那句“独来独往”,心想还好他没有像那些人一样,再次让喻文州受到孤立。

“有一次,喻文州独自行动,被敌人关在了一个地方。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路过,顺手把他救了。喻文州从小没什么朋友,再加上这个男孩子和他兴趣相投,比如都爱读什么莎士比亚之类的,竟然就这样成了好朋友。不久之后,蓝雨科研部突破了克隆人后遗症的技术难关,然后融合了之前研发的意识移植技术——简单的说,克隆已经不仅是复制DNA,还可以复制人的意识,几乎等于起死回生。”

“喻文州把这项综合之后的技术命名为18号,因为它来源于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十八首,‘死神也无缘将你幽禁,你在我永恒的诗中长存。’喏,就是你眼前的这首诗。”

王杰希不得不承认他此时也感觉十分混乱,但是很多潜藏在他身体里多年的疑问迫使着他问出他的疑惑:“喻文州的那个朋友……”

“叫王杰希。”叶修说。

 

“他和你完全不像,没有你的头脑,没有你的胆识和身手,也没有……”叶修轻咳一声,“你独特的眼睛。”

王杰希对叶修突如其来的嘲讽充耳不闻,“说了这么多,其实你就想告诉我,这人后来出了意外,喻文州启用18号计划,弄出了一个我来?”

王杰希呼出一口气,“他有病吧。”

叶修摸了摸下巴,“这么说吧。从不欠人人情的喻文州,被好朋友救了两命,而那个好朋友在第二次为了救他被注射了特殊的试剂,大脑急速萎缩坏死,喻文州迫不得已请求魏琛启用了那项其实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技术,想要暂时移植他残存的意识,但是移植的载体必须是人类的大脑。而你……你的身体,并不是克隆自他,其实是一个脑功能欠缺的……克隆失败品。你克隆自谁,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是那时他们为了研究克隆做出了很多个类似的实验品,销毁也是浪费,你的身体就暂时被拿来当做载体。”

“但是事态突然变化,我们怀疑就是那个给喻文州旧友注射特殊药物的组织举报了蓝雨科研部非法研究克隆并用于实验,也不知道老冯怎么应对的,总之魏琛在一夜之间消失,蓝雨科研部宣告解散。喻文州本来就是靠着魏琛才接触到技术核心的,魏琛消失,他也无处得知实验的结果究竟如何,如果不是他回国之后见到了老冯,他也不会知道这个移植自故人的意识非但没有成功复制他旧友的一切,反而成为了一个活体催化剂,弥补了你这个克隆体的脑功能欠缺,诞生了一个全新的王杰希。”

“除了名字和一些断片的奇怪记忆,还有什么是一样的吗?”王杰希问。

“嗯……据我所知,你思考时的一些小动作,和他的旧友很像,可能是潜意识的肌肉记忆吧。除此之外,你就是你了,”叶修答道,表情难得的复杂,“码头上那两箱失踪的香水正是18号计划所需的试剂。我们后来查到,这个组织的确就是当年喻文州碰到的那个组织,而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得到18号计划的科研内容。所以这些阴谋……其实根本不是针对你的,全都是冲着喻文州。根本不存在什么叛徒,因为他们从头到尾都只针对喻文州一个人。”

“最后补充一点,为了保密,蓝雨科研部把计划的核心藏进了这首诗和这本诗集里,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特殊暗号和密码,但是喻文州失踪之前把它交给你,显然是诀别了。我建议你不用干涉,这是他年少一意孤行的结果,他要自己去还债,我们或许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王杰希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巨大的信息量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击垮一个人,哪怕是王杰希,叶修也不得不担心他会接受不了。

果然,王杰希闭着眼睛,只说了两个字。

“荒谬。”

 

(八)

当然是荒谬的。他过往的二十七年,属于他的竟然只有这短短十年。

而他甚至连这副躯壳复制于谁都无从得知。

那一声“王杰希”,和那一句“对不起”,在他耳边循环往复,重叠交错,汹涌冲击着他的本我。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总是天马行空,因为在他自我认知的过程中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的教条束缚。他真正的人生只有十年。

王杰希把脸埋进掌心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他知道自己活着。

叶修陪他安静地坐着,没有抽烟,狭小的空间气流不畅,逼仄得让人呼吸困难。

两个小时之后,就在叶修差不多要和周公会面的时候,王杰希忽然站了起来。

“你知道他在哪里?”王杰希问。

叶修眯起眼睛,“我说,任何人在你这个情形下都会失魂落魄个好几天吧,你现在这是……”

王杰希此时是背对着叶修的,闻言回头,竟然笑了笑。

“叶前辈,你退隐这么久,算是半个高层。你们和我们这些随时待命的行动派不一样,喻文州危在旦夕,刻不容缓,你们会反复斟酌权衡利弊,而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救他。”

 

那本诗集,王杰希想,他看不出什么高深莫测的技术核心,但是他知道喻文州总会读它,还会在读的时候在旁边写下批注。王杰希记得,第十八首诗旁边喻文州留下的那句话。

“我亦趋光而行。07.31”

是喻文州拥抱他的那天。

 

被绑着扔进漆黑一片的密室里的时候,王杰希觉得自己真是白活十年,竟然和喻文州用了同一个只身涉险脑的脑回路。虽然他知道他失踪之后叶修和微草绝对不会不派人救援,但是他们真找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自己多半也凉了。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眼睛。

密室里很暗,只有三米高的地方有一方窄窗,月光投射进来,打在他眼前的地面上。

他顿时觉得关他进来的人可能也白活几十年,竟然把他和喻文州锁在了同一个地方。

他看不清喻文州的脸,但他知道他一定在笑。是欣喜还是苦涩他无从分辨,也许连喻文州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希望王杰希来救他,还是盼望他远离纷争,让自己终结这十年的恩怨。

“你都知道了?”最终喻文州只能这样问。

“是。”

两厢沉默。王杰希靠着墙坐下,坐在喻文州旁边,让那束月光照在他们中间。

“对不起。”喻文州又说。

王杰希却笑了,“你有哪里对不起我?如果没有你的实验,也就不会有我。如果不是你舍身相救,那时候我也死了。就算对不起,也从来不是对不起我啊。”

“不,”喻文州的语气难得的强硬,“我对不起你,因为你毫不犹豫救我的时候,在你眼里我只看到我自己。”

他没有说出后半句话,因为不说王杰希也知道——与王杰希当时的纯粹相比,喻文州扑过来的那个瞬间,只是想起了当年那个让他痛失好友的瞬间。

王杰希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我从来对过程没有兴趣,我只在意结果。最终是你帮我挡了一颗子弹,认识你的人是我,和你搭档的人是我,愿意救你的人是我。”

他在黑暗中静静勾起唇角,“无论有没有所谓的潜意识作祟,无论你是否还把我认作故人……也从来都是我个人的意志让我爱上了你。”

喻文州倏而坐直。

“什么?”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我爱你。”

 

原本用于捆绑他们的绳子结打得毫无技术含量,早就被他们自己解开了。喻文州伸手,在他们之间的那道月光里,缓缓地用自己的手指和王杰希十指相扣。

喻文州说:“我也爱你。只是你。”

我从没有把你当成过任何其他人,因为你和那位故人,或是和我从前所见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你的确只是一个由于科学实验的错误凭空出现的人,但是你有心跳,你有悲喜,你有这么强烈的自我意识,你一直那么闪耀。怎么可能有人会把你认错。

但是他不用说出口,因为他知道王杰希明白。

王杰希说:“这是我人生的这十年来第一次和别人牵手。”

喻文州偏头看他,说:“那……你还有什么别的没有体验过的东西么?”

他缓缓凑过去,柔软的唇贴上了王杰希的。后者在黑暗里明显瞪大了眼睛。喻文州忍着笑,探出舌头,开始细细勾勒王杰希嘴唇的形状。

王杰希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摁着喻文州的后脑勺,回应这个突如其来却又水到渠成的吻。

他们吻得忘情,吐息纠缠,心跳重叠。

喻文州忽然凑到他耳边,说:“Ciao amore.”[1]

王杰希一怔:“什么意思?”

喻文州低低地笑了,“我爱你,是意大利语。”

然后他用气声说了一句:“叶修。”

 

王杰希反应了五秒,在喻文州即将起身离开的那一刻,他手刀劈晕了喻文州。

一般人也许无法理解喻文州那声莫名其妙的叶修,但是王杰希懂了。因为喻文州拿走了他口袋里那张写着技术核心的纸。他确信喻文州会想办法像自己放倒他一样,然后拿着那张纸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而那一句叶修,正好可以解释喻文州牵制住那边之后,谁会来接盘。

叶修……王杰希不知道喻文州怎么和他取得了联系,但是他有把握喻文州不会有危险。

他的目光在喻文州脸上停留了很久,最终从喻文州手里拿走了那张纸。

 

(九)

“说好的救的是王杰希,看到是你的时候我差点转头就走。”叶修说。

喻文州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叶修叹气,拍了拍他的肩,“王杰希只知道那张纸上有技术核心,也不知道怎么破解,他们掌握不到那个核心,事情也没有糟糕到底。”

“喻副组长,叶前辈。”高英杰走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喻文州抬头问:“怎么样了?”

“所有窝点一网打尽,涉案人员尽数归案,两箱试剂也找到了,正准备销毁,”高英杰停顿了一会儿,“只有他们的核心头目,和组长一起失踪了。”

喻文州安静地放空目光,半晌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无波。

“知道了。”

 

喻文州喜欢天台,因为午后那里只有他一个人会去,清净得很。

他翻开那本诗集,看到了自己曾经写的那句话。那天他在这里拥抱了王杰希,因为他在黑暗中生活的那过往二十六年里,第一次有人在他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边。那时候的王杰希,在他眼里闪烁着光。

“我亦趋光而行。”

忽然,他看到扉页上似乎有一行他从没见过的字迹。

“迷路终可找到引领,漆黑也会有星。”[2]

他的眼睛忽然被一双手蒙住,那双手带着血腥味,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又立刻认出了手的主人。他想转头,又被一个喑哑到难以分辨的声音制止了。

“别看。”

然后喻文州被包裹进一个同样带着浓烈血腥味的冰冷怀抱里,他听见自己心口如同即将心脏跳出胸腔般的剧烈鼓动。那个人凑到他耳边说:“我要纠正你一个错误,我爱你不是‘Ciao amore’。”

 

“是Ho ritornato.”[3]

 

[1]Ciao amore:意大利语,意为“永别了,我的恋人”。

[2]“迷路终可找到引领,漆黑也会有星。”:出自胡鸿钧歌曲《天地不容》。

[3]Ho ritornato:意大利语,意为“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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