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上的消毒水味百年不变的刺鼻,再加上挂号排了好一阵子队,等到终于可以挂水的时候,喻文州已经晕得差不多了。
“想休息么?”王杰希轻声问。
喻文州一直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细小针头,闻言点头。
王杰希动作轻柔地让喻文州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睡吧,要挂四个小时呢。”
“你的肩岂不是得废掉……记得叫醒我。”喻文州闭着眼睛说。
王杰希随意地“嗯”了一声,自己靠着医院长椅的椅背,无聊地翻着从护士那里借的《看天下》。
喻文州的确是很不好受的,没过多久就皱着眉头睡过去了,呼吸并不安稳,呼出来的气都有些烫。
王杰希伸出手指,尽力抚平喻文州的眉心。
这条走廊上人虽然不是很多,但是时不时就有母亲带着孩子路过,生病的孩子经不得苦,总是容易哭闹。
王杰希听着刺耳的哭声,觉得可怜,又生怕他们吵醒喻文州。他伸手探了一下喻文州的额头,温度还算稳定,而且也没有被吵醒的迹象,才略微放下心,自己也跟着放松下来,在旁边闭目养神。
听到高跟鞋踩地声的瞬间他就睁开了眼睛,楼梯口处转过来一个穿着考究的妇人,皮肤保养得挺好,化了浅淡的妆容,看上去年龄不大。但是王杰希只看了一眼,就从那个温润的眉眼和冰冷的神情中认出了那是谁。
他转头看了一眼在自己肩头沉沉睡着的人。
“王杰希,我记得你。”
喻母的语调和喻文州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一样的温和有礼,而喻母的粤腔稍重,“王杰希”三个字念出来,和喻文州是完全不同的味道。
王杰希没办法站起来,只好微微倾身坐直,“阿姨好。”
喻母的视线扫过自己的儿子,最终还是停留在王杰希的脸上,“文州承蒙你照顾了。”
面对这样的语气,王杰希无言以对。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她又道。
王杰希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说:“等文州输完液,我亲自联系您。”
喻母的神情仍是淡淡的,颔首之后转身离去。
“你不和她要联系方式,怎么联系她。”耳畔传来极低的语声。
“没你的事,接着睡。”王杰希道。
他重新靠回椅背上,把旁边看了一半的杂志又拿起来了,片刻后才说,“她知道我会和你要联系方式。”
“这是一种考验?”喻文州笑,眼皮仍然是合上的,“你主动要她的电话号码,和你跟我要到她的号码,还有你跟我要但我不给你她的号码,三者分别有什么效果,考验你的反应?”
“你以为是面试新员工呢?废话真多,睡你的觉。”王杰希拍拍他的脸。
王杰希没有玩什么花样,中规中矩地把喻文州的母亲约到了一家他常去的环境不错的咖啡馆里。
他早到半个小时,而喻母迟到半个小时,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王杰希好整以暇地坐着看报纸,表情并不见急躁,换了身衣服,却也没有穿得多么正式,左手腕表倒映着咖啡馆的灯光。
这样的从容,仿佛早就洞悉了喻母不会按时到达的把戏。
刹那间,这位母亲竟然从一个她并不熟悉的男人身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影子。
这或许并不是一个美妙的体验。她在王杰希对面坐下,匆匆打量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想喝什么?我给您叫服务生。”
喻母却自己转头叫来了服务生,随便点了一款茶饮。
王杰希低头搅动着自己凉掉的咖啡,默不作声。
“其实我也有点犹豫,这个对话要怎么开始。按理说,文州才是我的儿子,更何况是他追的你,我想干预,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从你这边入手。所以我要先跟你道歉。”喻母说。
“您这个话,恕我直言,有些没意思。”王杰希说。
“所以我坦白地告诉你,你们这段关系,我十分不看好,也根本不支持。”
喻母勾着一丝笑容,远山眉如水墨画般恬淡。王杰希看着她,心想喻文州和她真像啊,一脉相承的动人眉眼,有时说出来的话却可以让人心如堕冰窟。
他放下咖啡勺,抬头直视喻文州母亲的双眼,说:“您不远万里前来,就只是想从我这里听到一声放弃?”
喻母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说:“文州是我唯一的儿子。”
王杰希等了一会儿,确定喻母没有下文,才道:“我想您误会了。”
喻母微微眯起眼睛。
“我和文州,从来就没有打算为了爱情成为与世界为敌的亡命之徒。我们走出这一步,只是因为到了今天,我们依然觉得对方是值得共度一生的人。”王杰希说。
“共度一生?如果你不是恰好也在总部工作,恰好重逢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一生不是照样可以过下去么,何来共度一生。”
“对,”王杰希垂眸,“我不是非他不可,他也不是非我不可,无论我们是不是走到白首,这一辈子也都可以这么过完。但是我不甘心。”
“我设想过很多问题,我也想过文州将来接手联盟,代表联盟形象,如果我们的事情曝光,同性恋这个词,势必会给他的事业带来巨大的阻碍。不用说从前我们就已经有过的争执冲突,如今朝夕相处,这些事情肯定只多不少。”
没想到喻母听到这里,摇着头笑了笑,“你们说话就是这样,铺垫这么多,接下来又应该来个‘但是’了。”
她转动着手腕上的玉镯,“何必呢,我们不是敌人,不用在我面前用这样的策略。”
“阿姨,”王杰希突然笑了,“既然您明知道我要说什么,也明知道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赴这场约,恐怕不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吧。”
“至少我不是来听你表们决心的。为人父母,终究是想为孩子多考虑一些,就算明知道只有他自己走过自己经历才会刻骨铭心,如果可以尽可能地帮他排除掉不必要的弯路,当然是最好不过。但是我们永远也不可能代替孩子走完他的人生。我不看好你们,如果你们可以不走这条路,我绝对会赞成。因为你们有过失败,过去再久这些曾经的东西都依然会是隐患,因为它正是你们本质上最难以融合的地方。如果站在客观理智的角度,正如你刚才所说,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爱最终成为对方的阻碍。”
咖啡馆里放起了悠扬的小夜曲,王杰希望向窗外,良好绿化隔离之外的城市灯火通明。
他抬手瞥了一眼表盘,随后平静地说:“其实您根本不必和我解释您不赞成的原因,如果您真的一心反对。”
两人对视良久,喻母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下来,缓缓叹了一口气,“所以我刚才说过了,我们不是敌人。”
“不过我有点好奇,”她又道,“倘若我真的铁了心要反对,你们就真的会顺从我的意愿?”
王杰希手里端着咖啡杯,扬了扬眉毛,“这个问题,您何不去问文州呢?他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
王杰希推开院子的大门,看到喻文州正拿着一个瓷杯倚在门口,小口地喝着他出门前熬好的粥。
他走过去摸喻文州的额头,“还可以,明天再去吊一瓶,最近吃些清淡的应该就差不多了。”
“我妈刚给我发短信,说她去机场了,凌晨的飞机,”喻文州道,“竟然还能找到空闲的票临时改签。”
“你不想知道她跟我说的是什么?”王杰希问。
“还能有什么?”喻文州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我了解她。如果她决定干涉到底,就只会和我谈,把你完全排除在外。而既然她主动找你,说明她已经心软了。不过我也明白,最终她还是会放手,毕竟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王杰希无奈:“所以你今早就知道结果了?亏我还在心里过了那么多遍,生怕说错话。”
“其实我也不确定,但是我相信你。”喻文州说。
昨晚刚下了大雨,今早又下了一些,地上还留有一些没干透的潮湿痕迹,空气却难得清新静谧。
“不过我也不打算和你算这笔账了,因为……”
王杰希翻出手机短信页面,在喻文州面前晃了晃,“我爸说,让我找个时间,带你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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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流日益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