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喻】知更（20）
“叶导您好，我是xx娱乐卫视的记者，想问您一个问题，请问您如何评价喻文州和黄少天这两位演员在剧组的表现呢？此前传出您刻意偏心让黄少天接了付凌这个更有竞争性的角色，这个传言是否属实？”
叶修挑着眉听完问题，用一种仿佛听到笑话的表情，微微倾身靠近话筒，先来了一句：“哟，瞧您这数学，这是‘一个问题’？我说，你们电视台没有学历要求吗？”
旁边的黄少天费了半辈子的力气克制住爆笑的冲动，可惜肩的抖动幅度已经把他彻底出卖了；一直在公众面前举止得体的喻文州也难得忍不住，低头拿手背挡了一下唇。
放眼整个娱乐圈，敢在电影节新电影发布会上用这样的语气答记者问的人，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了。
叶修当然不会这么不痛不痒地放过记者，只见他迎着提问记者努力维持的微笑，勾着一边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先回答第二个问题。这么说吧，我倒是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在电影还没上映的时候就知道哪个角色更有竞争性了？是媒体改行偷剧组剧本了，还是我们的剧组有内奸？”
“再看第一个问题，”叶修脸上那副“我真的不知道你怎么提得出这种问题”的表情恐怕可以和专业演员媲美，“当着两位当事人的面问我这个问题，还都是我新电影的主演，我要是说不好，我这电影还怎么卖？”
提问记者的笑容僵硬得尴尬，台下的很多记者和观众已经忍俊不禁了。好在发布会主持人经验丰富，对叶修一直以来的这种风格司空见惯，熟练地跑过来打圆场：“叶导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趣幽默啊——相信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在下周三的《夜雨》中得到解答，在此之前还是让我们的电影保持神秘嘛，对吧文州？”
主持人自己打圆场还不忘cue一下绝对不会不给面子的喻文州，喻文州只能笑着点点头说：“那么还请大家多关注即将上映的《夜雨》，付凌和沈程都是非常出彩的角色，我们整个剧组的合作都非常愉快。”
“那么请问喻文州，”又一个被点起来的记者吸取教训，不敢再问叶修问题，赶紧转移目标，“我们都知道您在拍摄期间因为道具组的失误导致腿部骨折住院，这对电影的总体拍摄进度和后续拍摄的效果有没有影响呢？”
王杰希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留学回国，加入林杰的微草律师事务所四年之后，他就在外面购置了自己的房子。他所在的地段房价并不便宜，就算年薪不低，也要贷款才能把首付解决，此后就这样过上了每月按揭，平均两周回家吃一次饭的生活。
即使他十分自得其乐，也必须承认自由的独居生活和家里相比，终究还是比较冷清的。上个月他被林杰安排去美国出差，美其名曰你在那儿混过比较熟，王杰希用膝盖想都知道是方士谦丢给他的锅，不过也不好推拒，于是再次见到父母和家人也隔了很长一段时间。
比他年长一岁的姐姐陪着母亲坐在电视机前面，从小和他们混在一起的表哥正好带着妻女过来吃饭，王杰希不想干巴巴地坐过去强行破坏其乐融融的氛围，干脆熟门熟路地进厨房帮做饭的保姆阿姨打下手。
电视机的声音和家人的谈笑声隐约飘进厨房里，混杂着抽油烟机和锅铲翻动的声音，王杰希还是捕捉到了电视节目的名字。
片刻之后他把择好的青菜搁在一边。
“拍摄进度的确被拖延了一段时间，对此我感到十分抱歉，但是我必须感谢剧组的体谅和包容，在我事故受伤的情况下仍然坚持等到我伤好之后再拍我的戏份。剧组精益求精的态度也一直让我非常感动。”喻文州说。
王杰希从厨房走出来，正好听见表嫂指着电视屏幕对姐姐说：“我特别喜欢他，长得帅脾气好，演技还好，简直理想型啊。”
姐姐在旁边笑吟吟地，“你当着表哥的面这么说？”
王杰希和电视屏幕上的喻文州遥遥对视片刻，中间隔着大半个客厅，喻文州面对镜头的眼神专注而温和，但是王杰希知道这个时候他一定没有在看任何人。
喻文州真正盯着你看的时候，那双眼睛仿佛盛了千言万语，你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得到他十二分的关注。
小侄女从沙发上蹦跶下来，摇摇晃晃地跑到王杰希身边，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叔叔”。一直在盯着屏幕的母亲却忽然转过头，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口的王杰希。视线相接，王杰希眼神平静，没有躲闪。
“我不明白，王杰希。你有哪里对不起我？”
他并不是每一次都希望被喻文州用那双眼睛这样看着的。至少在过往零星的记忆碎片里，面对喻文州的眼神一直难以招架的那种感觉还模糊地烙印在他的意识层里。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喻文州所有惯常的温和表层都会瞬间收敛，把真实凛冽的锋芒肆意暴露在空气中，逼得人退无可退，还必须迎刃而上。
王杰希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削了皮的苹果拿在手里，果汁渗出来，他觉得手指有些黏，又实在做不到若无其事地把苹果送进嘴里，只能一动不动地僵持着。
那声对不起，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就这样脱口而出了呢。王杰希艰难的回忆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的目的何在。
喻文州认真地看着他，片刻后轻飘飘地问了一句：“苹果有这么难以下咽吗？”
“我那之后就没有联系上你了，这句话早该说，只是刚才才找到机会，”王杰希说，“我没有放鸽子的习惯。那天我是真的想和你告别。”
喻文州似乎也没想到王杰希会突然打直球解释起十多年前的旧事，原本有点漫不经心的态度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眉心微微皱起来。
王杰希没有注意到他表情的细微变化，垂着眸继续说：“我外公在美国，重病，非要见我一面。算不上先斩后奏吧，我也知道我会在那几天出国，只是想不到就是这么凑巧，都赶上了。我那天……”
“王杰希，”喻文州用近乎仓促的语气打断了他，神色彻底冷了下来，“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王杰希抬头对上喻文州的眼睛。那双眼里像浮着一层冰，透过去什么也看不到，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王杰希再不了解喻文州，也知道自己显然已经用尬聊的实力触到了他的底线。
他们隔着不过半米的距离，却是足够一个轮回的时光。原来所谓故人，只是失去了共同拥有现在的资格，只能掏出各自残损的陈旧影像，拼凑出只言半语捉襟见肘的共同话题。偏偏他们之间所有关于过去的共同话题都是尴尬的代名词。
那么多年，再烂的摊子也早已经风化成残骸和灰烬，和尘土融为一体了。这种时候还要试图拿着铲子掘地三尺再重新清扫，分个泾渭——都是困于生计的成年人，何苦自找麻烦。
错过的就是错过了，好的坏的都应该葬在路上。
从前喻文州几次三番地剥夺他说谢谢的权利，后来他自己断送了道别的机会，今天终于连抱歉都不用再说。寥寥几句话之后他回头一望，发现原来他们本来就是平行擦肩的陌路人。
所以他是来做什么的呢？他来之前曾对此无比确信，此刻却只能哑口无言。
当然喻文州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过分，毕竟王杰希堵了两个小时到这里，除了关心他，还能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今天……好不容易才聚一次，特别是方学长和少天一直都很期待，实在没想到会是我自己出了问题，过段日子我请客再聚，到时候还希望学长多担待了。”
标准的官腔，比刚才还要疏离的客气。不过喻文州果然是不会让人为难的人，这一点倒是从来没变。
“想这么多做什么，等好起来再说，”王杰希顺着他起的话头说道，“伤势究竟如何？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士谦刚才还说明天过来看你。”
喻文州重新拿起手机，瞄了一眼刚才那局贪吃蛇的最后分数，才低声答道：“还好，道具放置的高度不算高，材质也没有那么实，所以砸下来的时候挺痛，伤倒是不重。下个月就能回去继续拍摄了，只是电影的进度难免会耽搁。对了，也麻烦替我谢谢方学长吧。”
王杰希后知后觉地发现手上的苹果表面已经氧化发黄，他缓慢地松了一口气，把苹果放到嘴边啃了一口，末了像是想起什么，带着点兴致问喻文州：“你们的电影是什么主题？”
喻文州为这个属于王杰希的跳跃性思维愣了一下，“是个谍战片。”
“哦，听起来挺有意思的。”王杰希点头。
其实他对这种类型的电影毫无兴趣，估计喻文州也能看得出来。
喻文州果然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却忽然像是自顾自地解释道：“叶修导演的谍战片，不是抗日神剧，也不是商业片或者贺岁片，更像是这种题材下少见的文艺片。也许这么说有点自恋吧，但是我和少天各自挑战了和自己荧幕形象完全相反的角色，应该是亮点之一。”
喻文州这么耐心细致的解释，倒让王杰希发愣了。
“我没有……”
“我知道，”喻文州淡淡地说，“只是觉得你能懂，所以有必要和你说清楚。”
王杰希的确懂了。他听出了喻文州对这部影片的重视，也听出了喻文州在里面倾注的心血，所以依然听出了喻文州话里不希望他轻视这部作品的意思。
他想起从前的喻文州，是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话语表达诉求的。他记忆里喻文州一直懂事得过分，不会强调自己的合理需要，也不会要求别人——特别是王杰希，给予尊重性的反馈。这让王杰希隐约地感觉不习惯起来，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习惯可言，而且这其实未尝不是一个好的改变。
“我还记得你从前对我说过，你想成为一个好演员。”王杰希说。
“是，”喻文州说，“我现在也这么说。”
“不忘初心是好事。”
喻文州嗤笑了一下，“这倒未必，可能是冥顽不灵的偏执。”他顿了顿，忽然问：“你呢，看起来，你找到你的路了？”
这句话的语调和之前的相比，柔和了不知多少倍。
古往今来，没有哪部小说电视剧的主角，能在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之下，还维持得了重逢之初的坚硬。
所以王杰希回答得很认真：“是。对于现状，我很满意，也很庆幸我的选择没让自己后悔。”
在那个瞬间，他似乎从喻文州平淡的神情里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暖意。那是还在学生时代的喻文州每次看着他的时候都会不自觉流露出的温和，总在顷刻间冲淡了他身上似乎与生俱来的微妙距离感。
王杰希有些恍然地发现自己从前其实也是很敏锐的，可以这样细致入微地发现喻文州面对自己和面对别人时这点细小的差别。
“我会去看你的电影。”王杰希轻声说。
喻文州的嘴角似乎有不易察觉的弧度，“既然自称是我的粉丝，这不是应该的么？”
王杰希想，这样的喻文州，他竟不知应该说好久不见，还是幸会。
tbc
（本来以为重逢的尴尬会很难写，后来发现我平时就挺尴尬的，竟然觉得有一丝尴尬的顺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