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喻】知更（21）
喻文州的房子坐落在一处静谧的小型别墅群里，地价不算十分昂贵，属于城市中产阶级水平，对于收入很高的明星而言十分少见。住宅区里的房子排布并不紧密，安保和一切环境设施却都做得不错。喻文州的那栋别墅只有两层和一个阁楼，但是却带有一个不小的前院，只是院子里空荡荡的一片，什么也没布置，显得有些乏味。
黄少天完全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大大咧咧地就往餐桌上坐，摇晃着两条腿，嘴里还嚼着薯片。方士谦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玩手机，看他这样觉得实在碍眼，皱着眉头用手机敲了一下他的腿，“多动症啊？给我从桌子上下来。”
黄少天本能地一缩腿，没能躲过方士谦的袭击，当下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嘴上当然不会闲着：“嘶，我去你真敲啊，下手这么重，方士谦你是不是手欠，大律师了不起哦我一样告你故意伤害！再说了这是文州家里，我们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你不知道吗，你问问他我每次过来是不是都坐这儿？”
话是这么说，黄少天也没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硬霸占着喻文州的餐桌，利落地跳下来，拉开方士谦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方士谦看他这副口嫌体正直的样子，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黄少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张佳乐和楚云秀在欣赏喻文州家里的装修，张佳乐对着喻文州的审美赞不绝口，末了说了一句：“哎，说起来认识文州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到他家里来。黄少天家都不知道去了几回了。”
“我房子近市区嘛，也比文州这里宽一点，你看文州家装修成这种毫无情调的性冷淡黑白灰，平时开party当然是往我家去咯，”黄少天正拿手机登录游戏准备和方士谦联机，顺口接话，“要不是这次文州为了弥补上次聚会缺席的遗憾做东请客，我估计除了我和他经纪人加上助理还真没谁来过了。”
“没啊，小晨就没少来。”本该正在厨房煲汤的喻文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餐厅里，还冷不防地插了一句话。
黄少天一口水噎在喉咙里，差点没给他这话呛死，“卧槽，你突然提她干嘛？”
不明所以的方士谦楚云秀都投来困惑的目光，黄少天看着他们，摆了摆手，不愿说的样子。另一个知情人苏沐橙笑了笑解围道：“是同事，我们公司的一个女艺人。”
“是啊，”黄少天没好气地补充，“还是喻文州摊上的倒霉前女友，我说你们都不看娱乐新闻的吗？”
“啊，这么说我就知道了，是和文州在那部古装戏里演荧幕情侣的那一位吧，听说还是因戏生情，谈了有三年吧，分手消息公布之后粉丝还哀叹了好久呢。”楚云秀不愧是在大学时期就看遍电视剧的职业八卦女王，一提就能讲出一串来。
方士谦是大概知道王杰希之前帮喻文州接的那个调解委托的，只是关于这个层面的细节他完全没听说过，八卦之心一下也被勾起来了，想着反正当事人也不介意，就干脆问道：“哎，有没有公布分手原因？”
“说是和平分手，但是后来听沐沐说，似乎还有什么法律纠纷，你们等会儿可以自己问文州嘛。”
方士谦心说我知道有法律纠纷，这不是闲得慌八卦嘛，再说谁敢问喻文州这个问题。
黄少天对那位分手之后还和喻文州纠缠不清的姑娘显然没什么好感，语气不善地吐槽：“以前还觉得这姑娘挺好的，谁晓得她竟然这么能惹事，和平分手还反咬一口，合着文州以前对她的好都完全撇清了，揪着那几块钱的事和文州闹个没完，你们B市人那句方言怎么说的来着——‘不局气’。文州脾气多好一人，给她整得没辙，只能去找律师。”
说完他自己觉得讲得有点多，讪讪地补了一句：“这个事文州处理得及时，没有闹大，也没有声张过，圈里都没几个人知道，你们在这儿听到就算了，不要说出去啊。”
“放心。也没人那么无聊。”方士谦说。
“不过文州这人确实是好，还浪漫，逢年过节都有人来公司给小晨送文州送来的礼物，自己档期不满的时候还来片场探班，公司里的小姑娘都羡慕得很。”苏沐橙笑道。
“他对谁不好，拍《夜雨》的时候英雄救美还砸断条腿了呢，”黄少天的语气有一丝微妙的“恨铁不成钢”，“好是好，这么多年统共就谈了这一个女朋友，还遇人不淑，现在回归我们黄金单身汉行列了，还不知道他下次桃花猴年马月开呢，过节的时候去他家拜年，七大姑八大姨揪着这事没完没了连我都不放过，还问我喻文州新拍的那部电影的女主角怎么样，有没有戏，最后逼急了我说那电影只有两个男主，另一个就是我，我俩拍拖你们看有戏吗？”
张佳乐坐在木地板上哈哈大笑，方士谦也趴在桌上笑得肩直抖，就连一直远在客厅没插话的肖时钦张新杰都破功了。
“我看行，其实当年班里女生没少背后脑补你们。”苏沐橙调侃。
方士谦笑完了，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敛了笑意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喻文州这么多年就只有这一个对象？”
黄少天正要答话，刚从厨房里洗了葡萄端出来的王杰希把果盘往桌上一搁，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方士谦，道：“你这么闲，过来帮我们打下手。”
方士谦一脸不服气地看回去，“凭什么？”
王杰希懒得和他磨叽，说：“凭这里你最老，行吗？”
年纪比方士谦还大一点的张佳乐幸灾乐祸地鼓掌，“不愧是顶尖辩手，一针见血。”
方士谦觉得王杰希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回想起自己刚才讲的那些话，隐约察觉到一些原因，只能认栽，然而临死前也不忘拉上黄少天陪他一起去厨房给王喻两个人当苦力。
此前王杰希并不知道喻文州会做饭，不过其实他们认识的时候是在大学里，这些生活方面的事他无从得知也很正常。喻文州一手粤菜做得特别好，王杰希说是帮忙，其实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在他忙着做汤的时候准备待会儿饭后院子里烧烤的食材，然后拿着说明书捣鼓烤箱烤蛋挞。
两个人在厨房里一句话也没有，几乎要忘记厨房里其实不只自己一个人。喻文州拿起菜刀剁蒜蓉的时候王杰希正好把烤箱门合上，目光在菜刀的刀刃上停留了片刻，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喻文州。
他知道喻文州说话的风格，唱歌的样子，思考的模式，演舞台剧的风格，知道他喜欢看的书，甚至对他很多深层次的性格都有着或深或浅的接触，知道他不如表面上的温和，也知道他天生擅长自我勉强。可是除此之外呢？喻文州喜欢吃什么？爱听什么歌？放假会去旅游吗？有没有讨厌的事物？不喝酒是因为不爱喝酒还是酒量不好？——就连喻文州喜欢芝麻馅汤圆这件事，都是方士谦后来闲得没事告诉他的。
他从前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能算是个不错的学长和朋友，可是有这样不称职的朋友吗？
他和喻文州的认识模式仿佛完全不按常规，别人是由浅入深，他们直接从精神层面开始交流，以至于其他的一切都被他忽略了——说到底也许根本没这么复杂，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多了解喻文州的欲望，却还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上心。
片刻后他下意识揉了揉额角，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和喻文州重逢之后，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很多无关紧要的事。
他把脑海里那些纷乱的情绪暂时搁置，转而指使方士谦择菜。
“你又不掌勺，择菜我干了，你干什么啊？”方士谦皱着眉头问。
“监工。”
“文州你听到了没有，交友不善是很可怕的。”
正在砧板前专心切调料的喻文州猝不及防被cue，王杰希也没想到方士谦还能来这出，在这个语境下cue一个旁观者其实没什么奇怪的，但是这个人是喻文州，整句话的意思就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然而喻文州只是回过头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那这里哪还有我什么事，我在这儿也怪挤的对吧！兄弟我先走了，你珍重啊，”黄少天用和张佳乐如出一辙的幸灾乐祸表情拍了拍方士谦的肩，又冲喻文州说，“反正我没什么事干，文州你前几天不是说收到了几张好碟吗，我还没见过呢，拿出来转一下也好啊。”
喻文州没有回头，但听声音显然是带着笑的：“行，你知道我CD都放哪儿的，找不找得到看你造化了。”
黄少天应了一声，随即轻车熟路地转到喻文州的客厅，从沙发底下拖出三个纸箱子。几位不用帮忙的闲散人士看到黄少天的兴奋样，不禁起了兴趣，也凑过来围观。
“喻文州真不愧是表演系歌神啊，这么多限量版CD。”张佳乐看到纸箱里的东西，感叹了一声。
“喏，这还是他自己的那张专辑呢。”黄少天把那盘《喻文州》抽出来放在了沙发上，接着在箱子里耐心翻找。三个箱子翻下来也没找到目标，黄少天摸着下巴思考了三秒，又转身打开电视墙旁边隐藏书架的暗门，在苏沐橙等人惊讶于“这个地方竟然有个门”的时候，眼睛快速地在架子上浏览，终于在顶格找到了喻文州那两张从拍卖会上收来的CD。
他不敢直接抽出CD，只好把那小沓和CD叠在一起的东西都搬了出来，一边搬还一边得意洋洋地炫耀：“哈哈哈这个暗门是我帮文州设计的，是不是很厉害？你们都没发现吧？诶哟放的这么高干什么，还堆得这么随便，是为了防止我夜闯民宅偷走他们吗！”
此时方士谦已经择好他的菜，抱着手臂靠在玄关的墙上围观。王杰希把几道菜端出来，喻文州则在摆碗筷。
黄少天随便拿了一张CD，放进喻文州电视柜上的光驱里。喻文州这样对音乐要求极高的人，音响自然是上乘，一时间旋律从音响倾泻出来，黄少天欣赏着手里绝版CD 的封面，一抬头注意到了沙发上那沓他还没有来得及放回架子上的东西，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哇文州你竟然还留着……”
话说了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悬崖勒马却已经来不及了，毕竟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沓书，方士谦视力好，隔着虽然远了点也能看得见，在看清楚封面的刹那，他立刻皱起了眉头。
“《霍乱时期的爱情》，这封面看起来很有年带感啊。……诶，书脊好像贴着图书馆的标签，是从图书馆借的吗？”肖时钦说。
王杰希在一瞬间定在原地，下意识地往沙发的方向望去，餐厅隔得更远，他看不清楚，但是那个棕红色的封面依然撞进了他的眼里。
喻文州像是没听到，低着头继续摆碗筷，王杰希垂眸一瞥，忽然轻轻碰了一下他手腕。
喻文州神情自然地抬起头，眼里有些疑惑。王杰希和他对视了三秒，伸手把面前摆的碗上那双筷子拿起一支，转了个方向摆回去。
“你摆反了。”他说。
喻文州只是轻轻“哦”了一声，避开王杰希的视线，转身回厨房端菜。
一顿晚饭下来，所有人都被喻文州的手艺圈粉了，楚云秀赞不绝口，还说找男朋友一定要找喻文州这样的，可惜认识太早成了哥们儿，只能扼腕叹息。
喻文州当然回应得风趣又得体，王杰希一直在埋头吃着，也没有在意他们的聊天内容，但是喻文州的声音一直在他周围环绕着。他总是和所有人都谈得很来。
所有的东西都很好吃，王杰希却还是有点没胃口。
“王学长还是这么不苟言笑，不愧是我们学校的高岭之花啊。”楚云秀正和黄少天斗嘴，炮火一转，忽然打向试图让自己变成透明人的王杰希。
方士谦抢在他前面开口：“可不是吗，和这人当同事真是要被他逼疯了。真不知道你们女生当年是为什么对这张脸犯得动花痴的，都是抖M吗？”
黄少天不知道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地看了喻文州一眼。
喻文州正好视角一转对上他的视线，勾了勾唇角。黄少天被他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吓得胆战心惊，想到刚才一个不慎在正主面前拆穿了这个十几年前的不知道还是不是秘密的秘密，一阵心虚，立刻低头喝汤。
“我有这么差劲吗？”王杰希无奈地回了一句。
“可惜你在出国之前都没有得知自己在女生里的雅号，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王队长，你知道吗，她们都叫你‘钢铁直男’。”方士谦笑眯眯地说，明显不怀好意。
王杰希挑起眉，方士谦继续说道：“当然，直归直，不近人情归不近人情，你还是广大少女和基佬心目中的男神，你出国那天，整个辩论队的妹子都像丢了魂儿一样。”
王杰希觉得自己简直没法和方士谦沟通，正想往他嘴里塞块肉堵住他的嘴，冷不防喻文州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挺直的。”
王杰希看过去，喻文州正在拿着汤勺往自己碗里舀鱼肉，嘴边噙着一丝浅淡的笑。
大家都在等他下文，谁知道他竟然就这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继续吃起来，过了一会儿还说：“你们看着我干嘛，菜很难吃吗？”
黄少天在心底哀嚎一声，心说就知道喻文州一碰上王杰希肯定没好事。
王杰希不会比黄少天好到哪里去，喻文州这一句话突兀地冒出来，其他人没当一回事，只有他们几个各怀鬼胎的彻底是没了食欲。当然，这里面不包括自认为置身事外问心无愧的方士谦。
一向承担着暖场重任的黄少天只能和张佳乐瞎扯，好在张佳乐也是个满嘴跑得动火车的，不一会儿就扯到了“叶修肯定是偏心黄少天否则电影剧本为什么叫《夜雨》而黄少天的游戏ID是‘夜雨声烦’”这样莫名其妙但是又让人觉得无法反驳的话题上来。
晚饭在这样的氛围里看似愉快地结束，下一个环节是在喻文州的空旷大院子里顶着蚊子烧烤。王杰希把准备好的食材端到院子里，还搬了一箱啤酒出来。因为刚吃过晚饭，所以烧烤规模不大，就是图个热闹开心。
随即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喻文州。
方士谦忽然用手肘敲了一下他的腰。“在洗碗。”
王杰希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回房子里，果然在餐桌前看到了正在收拾晚餐残局的喻文州，也没多说什么，走过去帮着收拾。两个人动手，效率很高，很快清理好餐厅，把碗筷放进了洗碗池里。
王杰希跟着进了厨房，意识到这是说话的时机。
果然喻文州先开口了：“我一直知道那本书里的笔迹是你的。你来我们学校讲过辩论，我记得你的字，有些笔锋很特别，认错的几率很小。”
他顿了顿，视线从王杰希脸上移开，“我没说过。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
“可我一直不知道，”王杰希低声说，“之后虽然有了模糊的猜测，但是一直到离开之前都没能确定。”
喻文州依然是那个表情，王杰希无法分辨他是否相信了自己的说辞，只能继续说道：“我一直对这个和我交流的人很有兴趣，但是我一直没有想过去找。刚开始我是不想在纯粹的交流之外耗费人际的热情，后来是觉得丧失神秘感没有意义。再后来……就在那段时间的某天吧，像是福至心灵，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我觉得那个人也许是你。”
“我一开始想不到，因为我不知道你有到我们学校来借书的习惯，下意识把范围限定在了我们学校里，后来意识到书不只是我们学校的人能借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他抿了抿唇，试图把语言组织得明了妥当，“因为在我所见过的人里，只有你会这样。交流方式，思考模式，还有……我认识你第一天，就见识到你学术讨论不依不饶的风格了。”
喻文州默不作声。
“但是我不确定。在离开之前我忽然有了探究的冲动，就把和你告别的地点约在了图书馆，只是没想到……后来我越想就越怀疑我的判断，又觉得未必是你，”王杰希说到这里，忽然以为不明地笑了一声，“没想到我一开始的直觉是正确的。”
喻文州依然一言不发，王杰希估计他是在消化这个陈年旧事，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过为什么……”
“我赔了原价从图书馆拿的，没有私吞你们学校的公共财物，”喻文州淡淡地打断他，“至于原因，学长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王杰希果然没再说话，帮喻文州把碗给刷完了，两个人才一起往院子走去，还没到门口，烧烤的香气就已经飘进了客厅。喻文州领先半步走在前面，王杰希忽然叫住他。
喻文州停步回头，王杰希手扶在门框上，低眉看着他。
“我们还算是朋友吗？”
夜风被车内狭小的空间阻隔在外，滴酒未沾的王杰希负责送两位喝啤酒还能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回家。黄少天直接醉到倒头就睡，方士谦坐在副驾驶上，还没醉彻底，开启了隐藏的黄少天模式，喋喋不休地和王杰希分析昨天打那起官司时对面的检察官有多么的菜。
王杰希没兴趣陪醉汉闲聊，把车窗稍微打开一些，尽量把酒气散出去。不知过了多久，估计方士谦是真的讲得累了，声音越来越低，头一歪，砸在车玻璃上，也睡过去了。
原本还有些吵闹的车里顿时安静下来，午夜的道路上只有随着行进而不断后退的路灯在无声闪烁。王杰希把手机连上车载音响，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下，点开了那个名为“喻文州”的歌单。
tbc
（好像爆字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