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阡歌

愿我们在下一场梦境中再会。

【王喻】知更(17)

(1)  (15) (16)


『沿途红灯再红

无人可挡我路

望着是万马千军都直冲

我没有温柔 唯独有这点英勇』

                     ——杨千嬅《勇》

 

喻文州在熟悉的病房门口停下脚步,隐约的争执声透过隔音效果堪忧的病房门传进他耳朵里。


这算什么呢。喻文州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与其说是争执,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训斥加上间或的反驳。


“王杰希,你也不用再费口舌和我们阐释这些有的没的,我就代表你爸顺便问一句,你闹够了没有?”


喻文州听到一声冷笑,原来王杰希也是会发出冷笑的。


“原来从学期开始断掉对我的生活供应,逼着我反思和妥协,是我‘闹’出来的结果。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您又何必大费周章找到医院来呢?”


“我只希望你记住一句话,父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你的啊,杰希,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们家始终以你为骄傲。你不是那些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你的天赋和能力都是我们这么多年不遗余力培养出来的!我们只是对你要求高一些罢了,用得着这样激烈地对付我们吗?就因为你那可笑的原则和自由?你现在出息得很,法律也学了这么久,你见过绝对的自由吗?我和你爸又欠你什么?”


王杰希的音量依然维持在恒定水平上,面对母亲越来越激动的言辞也依然冷静地回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也还没有潦倒到离开家里的经济支持就无法生存,所以我想我们没有什么继续商量的必要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王妈妈的声音再度响起的时候,竟然带了一丝哭腔。“你到底想怎么样呢,你非要这样逼我们吗?非要把自己整到这个脏兮兮的医院里来吗?拒绝出国名额不给任何的理由,我们都没有强迫你的办法了,你告诉我你还要做多少离经叛道报复我们的事才够?连同性恋你也不放过非要试一试吗?和男人搞在一起,你想把你爸和你爷爷都气死才够吗?”


喻文州靠在门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


他不明白,分明是自私到了极致的话语,套上父母家庭的名义,竟然能如此冠冕堂皇。他无法想象从学期开始就没有经济支持的王杰希,负担着那么重的学习任务科研任务辩论队比赛和学生工作,还要抽出时间想办法养活自己,到底是怎么撑到现在才进医院的。


喻文州没有什么绝对的是非善恶观,他只是回想起几天前赶到这家医院时王杰希周围那些恶劣的环境和方士谦说的“没钱住单人病房”,回想起很久之前酒吧里王杰希半醉之后说的那些话,它们最终都破裂粉碎化成尖利的碎片扎回他心里。喻文州缓慢地闭上眼睛。


关于自己,关于他们之间的事,他什么也没想,他平生第一次心痛到最后完全与自己无关,只是为了王杰希。事到如今,他在心里已经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位置了。


没有人能限制你。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应该属于天空,你应该璀璨光明,除了你自己,谁让那道光熄灭,谁就有罪。


二十九岁的喻文州在回想起十九岁的喻文州时不止一次回想起这一天,其中的幼稚和不计后果令他自己也忍不住发笑,然而每一次回忆结束之时,他都相信这是他这一场无果的单恋里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


他伸手推开了门。


她有些湿润的眼睛仍然向他投来足以摄人的冰冷目光。喻文州丝毫不惧,平静地回视。他没有看王杰希,因为王杰希是什么反应对他而言早已不那么重要了。


“阿姨,您误会了。王杰希不是同性恋,我才是。”他说。


王妈妈没有任何反应,还是冷冷地看着喻文州。


喻文州却笑了笑。


“您问王杰希想怎么样,可是您又想怎么样呢?您已经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还想让他怎样呢?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这是您说的,但是这个世界上更不应该有绝对的权威,你们不欠他什么,他更不欠你们一星半点。”


他知道这些话一旦说出来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他更知道王杰希不会原谅他做出这样越界的干涉,但是他不能退。他没有刚愎自用到觉得自己理所当然有权利替王杰希把那些话说出来,但是他更做不出眼睁睁地看着王杰希被逼到死角袖手旁观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爱他的事。


什么是爱情。


即便你单方面地从他身上汲取到了最大的力量,只为了最终再用这些力量不顾一切推开他,都甘之如饴。


果然,王妈妈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她用介于轻蔑和漠然之间的神色看着喻文州,不紧不慢地说:“关你什么事?”


“他需要休息,”喻文州淡淡地回道,“如果您这么重视您唯一的儿子,能不能让他稍微轻松一些?如果您还记得您来的这里目的是关心他,在借题发挥之前,能否关心一下他的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


没有回应。局面僵持了一会儿,喻文州又开口道:“如果王杰希没有上进心,他没有按照你们的设想和要求走到今天,怎么会超负荷工作到躺在这里?您只需要真的用心了解一下,就知道他已经有多么优秀,而你们依然可以以他为骄傲。——我没有资格说这些,但是每个人都有说话的权利,我只是不愿意让他蒙受您的误解,如果您发现他已经在用尽全力满足你们得期待了,能否让他有缓冲一下的空间?”


王妈妈忽然转头看向王杰希,冷冷地问:“杰希,这是谁?”


喻文州默默咬紧了牙根,王杰希望向他,而他也转过头和王杰希对视着。两个人在对方的眼里一无所获。


喻文州强迫自己不乱方寸地等待着王杰希的宣判,朋友也好同学也罢,无论他说什么,至少他都有办法让自己的心理落差找到降落的归宿。在他推门而入之前,他已经预见到了结果。


“他是……”王杰希却在说出口之前顿了一下,他看着喻文州的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喻文州。”


喻文州的瞳孔微微一缩。


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王杰希用自己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认真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他是谁,出于什么私心或者什么居心说出这番话,都无所谓。对于王杰希而言,喻文州就是喻文州。他的选择和他的言论完全独立,因为他是喻文州,所以他才会这么做。


这个世上是否有一种错过,叫我爱你,而你把我当成最特别的。区别在于,我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会第一个想到你,而你则是在看到我做任何事之后都会感叹“不愧是你”。


这是怎样一份错位的珍视,喻文州找不到放置它的余地。


“好吧,既然你说我误解了王杰希,我倒很好奇,你是怎么有信心告诉我你看到的是真的,我看到的就是误解呢?”


“至少有一点,”喻文州用尽全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王杰希从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我,他没有背离你们的期待。……他是个如此善良的人,才会一直容忍我单方面的纠缠,所以在这件事上,你们同样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他终于说完这句话,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喻文州……”王杰希显然有话要说。然而喻文州再一次剥夺了他的选择权。


“对不起。”


似乎在他们所共同拥有过的那段短暂的称得上是共同回忆的日子里,王杰希一直在说谢谢,而他一直在说对不起。


只是到底有什么可谢谢的,又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呢?


——没有人配得上成为你的阻碍。我最不能。


喻文州垂下眸,声音有些低:“这个房间是我和方士谦学长垫的钱,我们实在是能力有限,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拜托您帮他换到条件好一些的医院?方学长说这里缓解胃病的药效果一般,最好也到更好的医院里去拿。您不用多想,这只是我们出于朋友立场的关心。”


王杰希的母亲用极度复杂的神色看着喻文州,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走出医院的时候,喻文州抬头瞥了一眼医院门前已经落光叶子的树枝,只是短暂的一瞥,刺骨的北风就透过他围巾和脖颈的缝隙之前灌进他的上衣里。原来真的入冬了。

 


他往学校的方向走,一路上逆着风,闭上眼睛的时候周身的空气在风的作用下摩擦发出独特的声响。喻文州骤然停步,感觉脑海里压抑着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几乎把他压到谷底,他必须要在那根弦绷断之前找到倾泻的出口。


所以他在那个周六的下午走进了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窗边立着一架三角钢琴,他在排练十佳歌手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架琴,音色称不上完美,但是他已经很满意了。


手机早就因为没电自动关机,喻文州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最好联系一下黄少天,防止他因为人口失踪而报警。


他的手放到琴键上,闭上眼睛,努力将脑海里那些纷杂的情绪整理出一个具象化的思路。它们渐渐化成零碎的片段,然后融成音符,合成乐曲。他摁下第一个琴键,随即完全凭本能意识驱动地摁下一串音节,拿起草稿纸记下了第一句的简谱。


他反反复复地试验着不同的音调和节奏,在脑海中将它们连成不同的画面。在那段时间里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释然,他高兴地发现原来所有的挣扎和觉悟都找了安放之所。兜转之中他才明白只有自己的精神世界永远不会将自己置于绝路。


他曾经扮演过很多角色,戏里戏外,怎样都好。终于在作为一个创作者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活着。他眼里的世界终于不用再借用匮乏的语言来表达。


也许是王杰希的那句话,让他重新意识到喻文州这三个字的意义。


北风在深夜往往更加肆无忌惮,将无论如何也没法严丝合缝的窗户吹得摇晃,敲击窗框发出毫无规律的声响,和断断续续的琴声此起彼伏。


或许是可以被当做校园恐怖故事来传诵的一个夜晚,冠以“凌晨音乐教室诡异琴声”的标题,是个很好的噱头。然而现实往往与故事相差巨大,事实是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梦里各怀心事酣畅沉眠,没有人会注意到隔音很好的艺术楼里有谁在不眠不休地写一首歌。


喻文州在次日天色苍白的早晨回到了久违的宿舍。


黄少天本能地惊呼了一声,“我的天哪,喻文州你昨晚去哪里了啊?”


喻文州把记满乐谱的草稿纸随手扔在桌上,声音有些飘忽,“我太困了,先睡一觉。”


“不行不行,你脸怎么这么红,”黄少天赶紧拉住他,掌心搁在他额头上,“我靠,有点烫啊,你是不是发烧了?”


喻文州摇摇头,“我通宵之后都这样,休息过后就好了。不用担心。”他行云流水地进行了一串脱鞋拉被子的动作,然后直接躺倒在床上。


黄少天很少见到他这么累的样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拿起他扔在桌上的那张纸瞄了一眼,没忍住问:“这是你一晚上的成果?”


喻文州闷在被子里“嗯”了一声。


黄少天略微懂一些音乐,看着谱子默默想了一下调,脑补得有些吃力,也就不再深究。但是喻文州的样子终究是有些反常,所以他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迟疑地问:“文州……昨天你不是去医院看王杰希了吗?怎么突然想起去写歌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了……哎你要是不想说我也绝对不勉强,你休息要紧。”


黄少天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喻文州的回答。在他几乎以为喻文州已经睡着了,不打算追问的时候,喻文州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黄少天在看到他表情的瞬间立刻怔在原地,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竟然看到喻文州的眼眶有些发红。


喻文州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我放弃了。”


黄少天的手轻轻一抖,乐谱缓慢地从他手中飘落,笔迹杂乱的冰冷纸片沉默地躺在地上,像枯死的蝴蝶翅膀。

 

tbc


下一章

(文前的歌词选段代表我是听着《勇》写完这一章的,至于和剧情有没有关系,请大家自由心证,不需要过分在意)

评论(65)
热度(462)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洵阡歌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