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阡歌

愿我们在下一场梦境中再会。

【王喻】知更(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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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王菲《暗涌》

 

王杰希微微眯着眼睛。


毕竟不是独立病房,两个人讲话的声音都很低,喻文州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尾音还降成了气音。都不是迟钝的人,如果说此前的气氛还是尴尬的话,现在毫无疑问已经升华成了暧昧。


喻文州忽然又把头撇向一边,手背遮着唇,不知怎么地笑了起来。王杰希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等喻文州笑了一会儿,他才问:“乐什么呢?”


喻文州转头看他,眼睛里带着笑,在光线略显昏暗的病房里闪烁着独特的流光。像萤火虫。


“没什么,”他说,“我就是觉得有点好玩儿,没想到学长还会有被压制的这一天——明明不想接受,但是又没办法逃走。”


王杰希感受着口腔里留下的那块苹果的味道,轻轻挑了一下眉。“没有被压制,我现在做的一切决定都是自愿的。”


喻文州慢慢收敛了笑意,目光却没有在王杰希脸上停留多久。王杰希显然听懂了喻文州话里的双关,然而他的回应却突然模糊起来,和很久之前那些尖利直接的话完全不同。喻文州不愿意自作多情地理解为王杰希的退让和动摇,但是除了这个可能性,王杰希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对这样试探性质的话也回以模棱两可的答案呢。


喻文州竟然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少有的无措,因为他完全不能判断王杰希究竟是什么态度,而理智和情感都告诉他不要问。他问不出口,也无从问起。


“谢谢你。”王杰希忽然又说。


“你刚才自己说的不要客气。”


“我不是谢那块苹果。这两件事不一样。”王杰希说。


一阵沉默。喻文州终于把苹果啃完,果核扔进垃圾桶里,看向王杰希时嘴边还带着隐约的漫不经心的笑。


“我担心你,所以我过来了。的确是因为你,但不是为了你。为什么要和我道谢呢?”


王杰希的神情却十分认真:“我希望你谅解——你做得到问心无愧,但我不可能如此坦然。”


“那么,”喻文州缓缓地问道,“我信号断掉的那两天,你有担心我吗?”


“当然。”王杰希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喻文州垂眸盯着白色的床单。“所以其实这很公平,你接收到的和你付出给我的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


王杰希皱着眉头,片刻后才说:“是因为我,不是为了我,我也没有自负到那个程度。但是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无论如何因我而起,就算不是全部的原因,也无法撇清。我也希望没有差别,可我在那样的关头除了担心,竟然还想着‘与我有关’和所谓的负疚感。所以怎么可能没有差别。”


喻文州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慢慢抬手捂住眼睛,轻轻抽了一口气,“你衡量感情是用计算器算过用电子秤量过的吗?” 


王杰希的喉咙动了动,却欲言又止。


喻文州顿了一下,声音却依然很稳,“我只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我已经这么努力,你也已经这么努力,但是你还是没办法喜欢我,我也还是没办法全身而退。”


“你还是太懂事了。”王杰希说。


喻文州的语气有点冷,“可我已经给你造成了困扰。”


“不,”王杰希第一次有点生硬地打断喻文州的话,“这从来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能不能也给我一点自主权。”


喻文州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之前你让我给你一点时间,现在我希望你也给我一点时间。你有选择放弃的权利,我也有选择考虑的权利,如果你觉得你让我困扰,那么同样的,我现在也可以让你困扰。这样计算是不是更人性化一些?”


明明是关于感情本该温和柔软的话语,从王杰希嘴里说出来却像辩论场上一分半的质询小结,分条缕析,寥寥几句就说得喻文州哑口无言。


王杰希看到喻文州的反应,又补了一句:“我那句‘有差别’是不是让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说谢谢,不是因为我对你有所亏欠,只是你给我的东西对我而言是值得珍视的,所以这是我唯一能表达的。”


“喻文州,我觉得你不仅是太懂事了,还对自己过分低估。我不是木头,不是一点都不会被打动的,只是程度高低而已。”他最后下了结论。


喻文州从始至终说不出一句话。似乎一夕之间,所有的逼仄都在顷刻间消弭,他不用再攀附着悬崖上那半截树枝摇摇欲坠,溺水之人忽然看到了透进来的阳光,是获救的前兆。面前坚不可摧的城墙开始松动,强行冰封的心口瞬间灌进四月的不速春风。王杰希为他退了一步,或者应该说是向他近了一步。


话语和眼神都如此坦荡,没有丝毫作伪或勉强的可能。


他说喻文州,我不是木头,不是一点都不会被打动的。


那些努力没有白费,无论是进还是退,所有的艰难起伏王杰希都看在眼里,甚至不再只是看在眼里,还放在了心上。


此时此刻喻文州只想用力地呼吸,哪怕医院的空气里布满了他一直厌恶的消毒水分子都无关紧要。然而他只是把脸埋进了手心里,手肘撑在床沿上,慢慢地消化这些瞬息之间涌上心头的情绪。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王杰希只是略微松动了一点,离他所期待的结果还隔着难平的山海。但是喻文州忽然又有了不顾一切奔赴的勇气。


“以后去那么偏远的地方之前,能先告诉我吗?”分明是征询的语气,喻文州却从里面听出了无奈,那种无奈不是以往王杰希面对他的直白时无法回应的为难,那竟然是一种“真拿你没办法”的态度,“一声不吭突然失联,我和黄少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关注新闻,想看到关于你们剧组的消息,又生怕看到什么不好的。我本来以为黄少天方士谦已经是我见过最招人烦的人了,原来你才是最让人不省心的。”


喻文州听着这一番类似抱怨的话,听到后面,嘴角已经完全藏不住笑意。王杰希的表情一如往常缺乏变化,目光却在不明亮的室内呈现出少见的柔和。


“又在乐什么?”王杰希挑眉。


喻文州唇角上扬,答非所问:“你想吃什么早餐?”


王杰希被喻文州转移话题的能力噎住。


喻文州却十分自觉地接起了之前的话题,带着几分玩笑意味说:“我的行踪不会再瞒着学长,公平起见,学长去哪里之前也不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吧?”


王杰希点了点头,“好说。不过我从来就没有隐瞒过。”


喻文州想起前段时间王杰希试图以所谓的朋友状态和他相处的时候,偶尔无聊没话找话,就连去了一场音乐会都要和喻文州分享,眯着眼睛也煞有介事地跟着点了点头,“那你再接再厉。”


快入冬的天气破天荒地出现阳光,空气也被熏染得多了几分温暖。


接下来的两天,喻文州每天早上都会过医院去找王杰希。王杰希在他和方士谦的坚持下换了一个条件稍微好的病房,虽然设施好不到哪里去,但好歹是单独的房间。


说是找王杰希,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做。医生嘱咐王杰希不能过度劳累,所以方士谦不敢再让他思考科研小组的项目,而是给他分享了半个网盘的资源。于是王杰希从早到晚的生活基本被美剧充斥,喻文州来的时候不会打扰他,总是自己坐在旁边打游戏,输了也不骂人,一般是微微皱着眉头,偶尔摇头叹气把手机反扣在床上,起身去削方士谦送来的苹果,还一定要分给王杰希一半,说是对胃好。


王杰希看喻文州叼着块苹果又开始皱着眉头打游戏,略长的指甲在手机屏幕上敲得啪嗒啪嗒响,完全不是平常的样子,觉得有趣,干脆凑过去看他打。两个人的头突然挨得很近,喻文州猝不及防愣了一下,王杰希顺手把他的手机拿过来,琢磨了一会儿就上手打了起来。


MOBA竞技类游戏其实还是需要一定的游戏天赋的,喻文州脑子好使,操作却总是跟不上。可手机一到王杰希手上,立刻就不一样了,王杰希明明是个新手,玩起来却完全不显生疏,操作意识都很及时,喻文州围观了一会儿就摆出一副“王杰希你还让不让人活了”的表情:“哪有你这样的,成绩好家境好也就算了,玩游戏还比别人有天赋。”


王杰希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喻文州从他眼底清晰地捕捉到了笑意,心跳就在刹那间失去控制。


“但你长得比我好看多了,”王杰希继续低头玩游戏,“可见这个世界还是很公平的。”


喻文州的视线无意识地移到了王杰希低着头时后颈的线条上,心想这个世界公不公平他不知道,但是他相信有的事情一旦开始,就真的无法结束。


王杰希的嘴唇轮廓依然在他眼前晃动。此时没有酒精没有催化,分明是光天化日一片明朗,完完全全纯粹和澄澈的气氛里,他却依然想吻他。


人性多奇妙,一个月前甚至三天前他还在为这一切自责,可但凡给了一个出口,无论多么渺茫,都能撕扯出一片天地。


王杰希也恰好再度抬起头。他显然注意到了喻文州眼神里来不及掩饰的灼热,下意识地轻轻眯起眼睛。


喻文州的口腔里还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气息,他的唇凑过去的时候王杰希没有闭眼。王杰希垂下眸,视线所及是喻文州的发顶,他感觉到喻文州在犹豫,最终那片柔软的唇也只是颤抖着落在他的嘴角。


喻文州抖得厉害,王杰希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也许那天晚上在酒吧里喻文州也是这样,只是他已经全无印象。


那一瞬间王杰希荒谬地觉得眼前的景象如同迷途获救的旅人在亲吻神袛。


——是因为他,不是为了他。王杰希很快意识到,这份虔诚给的是喻文州的爱情,而非王杰希本身。


那荒谬又真实的几秒仿佛度过了整个世纪和万里山川,喻文州所有迸发和忍耐之间微妙而矛盾的克制全都在这一个吻里。王杰希预感自己终有一天抵挡不住这份与生俱来的极致温柔。


那何尝不是喻文州才有的天赋。


下一刻,喻文州的手机铃声毫不留情地把一切惊醒。就在他们同时僵硬的片刻之间,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


喻文州立刻飞快地拉开了距离,而王杰希在看到来人的瞬间,脸上的表情堪称冰冷。


喻文州转头,一位他从未谋面的妇人安安静静地立在门边,身上的穿着和这家医院格格不入,唯一相同的只有和王杰希如出一辙的冰冷神色。她极为缓慢地在喻文州脸上扫了一眼。


手机铃声响彻在狭窄的病房里,异常的空阔和刺耳。


喻文州拿起手机,迅速地往门外走出去,在路过那位妇人时,哑着嗓子用三个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抱歉。”


这是他第二次在相似的情境下从王杰希的身边近乎疯狂地逃离,一直到喘着气靠在一栋建筑物的后墙上,唯一不同的只是上一次他还是犯罪未遂。他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可惧怕的,但是他只看了那个妇人一眼,就丧失了刚刚缓慢积攒起来的全部勇气。


然后把这个自己铸成的局面抛给了王杰希,让他独自面对,自己当了逃兵。


——可他有什么立场和姿态去面对那个眼神呢,在一个并没有征得王杰希允许的欲望驱动的亲吻之后,他拿什么去面对那位十有八九是王杰希母亲的女人。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明朗的道路又尽数封死,他在须臾间被重新打回逼仄黑暗的山谷之中。


一直到手机铃声孜孜不倦地响了第三遍,他才如梦初醒地接了电话。


“是喻文州同学吗?”


喻文州努力平复情绪,礼貌地回道:“是的,请问您是?”


“我是蓝雨唱片公司的负责人。”

 


这是喻文州有记忆以来度过的最荒谬的一天。上一秒还是亲吻单恋对象被对方的母亲抓个正着,下一秒他就收到了国内排名前十的唱片公司的电话,并且经过仔细查证和校方的同时通知很快排除了诈骗电话的可能性。


“我们早在上一届Q大十佳歌手的总决赛里就注意到了你……如果有意向出唱片,我们可以给你提供机会,只是作词作曲演唱可能都需要你自己完成。”


一路上他都处在混乱之中。所有的一切都突如其来,他被迫在混沌和清醒之中寻找到了一个理智的平衡点。车水马龙的城市景象映在他眼底,终于在回到医院楼下的时候,他回拨了一个电话。


“三周之内六首歌吗?没问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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