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喻】知更（7）
两所学校非但在地理位置上当了邻居，就连校庆日期都紧邻着，后来城市建设需要，很多学校搬到了郊外，这俩又正好不在搬迁名单上，所谓缘分妙不可言，恐怕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几年随着喻文州名气的一步步提升，学校里总盛传着他在学校里和刚出道时那些缺少机遇跑龙套的陈年旧事，活脱一个正面教材，完美诠释一出成功学。这传言直到喻文州在台上十分钟演讲之后的观众互动环节才终于传到了正主面前。
喻文州听到的时候是啼笑皆非的。他这一路虽然绝非顺风顺水，但也从没凄凉到身无分文四处打工酒吧卖唱的地步。天赋和悟性摆在这儿，努力谁都不缺，他不见得比黄少天多努力到哪里去，不过就是金子发光早晚问题。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只能说在看不到未来的沉寂与蛰伏里，他有独一份的泰然自若。这点谁也比不上他。
可世人总要给自己一些寄托，看破不说有时也是一种美德，反正谁也别指望以史为鉴，因为基本所有的事情都只能自我经历之后才感觉到自己活着。谈经验也只不过是方便后人经历之后对重蹈他人覆辙有个合理化的依据，毕竟会坦然承认自己是傻逼的人还是很少的。
喻文州很明白这个道理，早在那么多年前他就从某个人身上悟得透彻。因此这次学校邀请他在校庆讲座里谈四十分钟的人生规划建议，黄少天在他之前讲了一个多小时，作用有待商榷。轮到他的时候实在谈无可谈，干脆不带稿子，直接拿出半小时用于观众互动。
问什么的都有，演艺圈现状、如何抓住机遇这类问题换了好几种花样来问，喻文州便也把“你进了圈子就知道了”和“天赋运气努力缺一不可”换了好几种表达。打太极是喻文州的强项，这在业界和媒体间实在不是什么秘密，要不叶修怎么总说黄少天讲的是话，而喻文州讲的叫艺术呢。
互动环节眼看就要被这些循环论证的无聊问题挤到尾声，或许是喻文州温和的态度给了台下的同学们放下矜持的勇气，在他说“最后两个问题”的时候，终于有男生站起来问了一个和前面画风大相径庭的问题。
“喻学长你好，我想问您的是，既然今天我们要谈的是人生规划，那请问在您的规划里包不包括爱情？”
此话一出，台下立刻骚动起来。喻文州终于挑起了眉，等到骚动渐渐趋于平静，他才拿起话筒浅淡一笑，反问道：“所以爱情是靠规划就能得来的吗？”
不出所料掌声响起，可是提问的男生却没有坐下来，反而毫不让步地回应道：“但如果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爱情就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岂不是很容易错过？”
喻文州收起笑容，直视向他提问的男生。后者的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的人特有的也许并不自知的无畏，眼神纯粹而真实，喻文州在第一眼时本能地不想反驳，但是他也清楚自己来这里的使命。
“学弟，你谈过恋爱吗？”他问。
男生一愣，摇了摇头。场馆内灯光的照射下隐约看得见他的脸红。
喻文州笑了笑，“没关系，我谈过。”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我不是来说教的，因为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里肯定有人的恋爱经验比我还要丰富。但是既然有人这么问了，我当然也不是一点感悟都分享不出来。”
“现在坐在这里的人，谈过恋爱的也好，没谈过的也罢，也许你们依然在等，也许你们仍然相信这次失败之后下次会有更好的，只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好，因为准备得还不够充分，所以遇到之后才会太欠考虑，最后两败俱伤。这些都没有错。但是我想说的是，有人穷尽一生也找不到挚爱，有人阴差阳错擦肩而过，很多时候陪我们走到最后的不会是最爱的人，很多时候时过境迁也消磨掉一切。这些和准备充分与否并没有关系，因为当你陷入爱情患得患失的时候，做什么都是错的，又该往哪个方向准备呢？”
全场一片寂静。喻文州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坦然。如果喜欢谁，而他也正好喜欢你，这是难得的幸运，能拥抱何必想末日。无愧于心，仅此而已。”
喻文州觉得自己还有很多无法宣之于口的话，但也言尽于此。因为在这个话题上他向来不走运，实在没有任何立场。况且连他自己也做不到所谓坦然。
走到后台的时候黄少天倒是一个劲儿给他鼓掌，并且作为一个明明没什么拍拖经验的人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起喻文州的话来。喻文州见怪不怪，随便答应两声配合他，当然也没听到几句有营养的。
“文州，”黄少天忽然一脸严肃，“一直没机会问你——你上次是帮方士谦联系我们呢，还是帮王杰希？”
“有区别么？”喻文州有些莫名。
黄少天一听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表情痛心疾首，“你们怎么又开始联系了啊！谁先要的联系方式？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他脸上的表情过于浮夸，喻文州一时间分辨不出几分是玩笑话，也只能笑着解释道：“之前我的麻烦是他帮我处理的，留个联系方式有什么不对么？”
黄少天鼓了鼓腮帮子，闷闷地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自从上次你经纪人找律师误打误撞找到他之后，你们开始有很多交集了，明晚他们校庆完了还得一起吃个饭，又得见上一面。唉，你别嫌我多心啊，你那时候实在太可怕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忘不掉你那天的样子。”他偷偷觑了一眼喻文州，确认后者神色如常才继续说道：“虽然我知道今非昔比啦，但我这不担心你们见面次数一多起来，你突然丧失理智想起往事，一时失控……”
喻文州冷静地打断，“一时失控怎么？旧情复燃？”
黄少天欲言又止，在喻文州的眼神逼迫下还是说了四个字：“把他砍死。”
……
喻文州拍了拍黄少天的肩膀，更加冷静地说：“少天这么入戏，不如建议叶导今晚给你再加几场夜戏？”
饰演黑道老大并一度重拍了六条抄砍刀砍人镜头的黄少天立刻疯狂摇头。
说到拍戏，喻文州和黄少天虽然应邀参加校庆放了一天假，但是第二天拍摄任务仍然毫不含糊地继续。叶修作为一个家境优越根本不差钱，奖杯荣誉还拿了满手的导演，拍一部戏根本不在乎投资，一个镜头磨来磨去，一言不合还大开嘲讽，纵是喻文州这么有耐心的人，从一大早折腾到中午都有一瞬间觉得这辈子不想再听到叶修喊“卡”了。
黄少天更不用提，他不止一次在片场被叶修气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堪称人间惨剧。
但是烦归烦，所有演员也都知道叶修只不过是要求严格，讲话直接，但也终究是就事论事而已，归根结底是自己的确没有做到最好。除去这些心情上面的问题，整个剧组的配合其实是越来越顺利的，喻文州黄少天这种对自己的作品精益求精的人又何尝不乐意和叶修这种人合作。
拍摄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在渐入佳境，就算是最初揣摩角色难度巨大的黄少天都已经可以随时进入这个亦正亦邪的角色状态。而打戏情节很多还要求很高的喻文州也硬生生地全都扛下来了，虽然媒体探班的时候看到他因为和武术指导练习武打导致的满身淤青，还是免不了一番炒作。
这天黄少天状态出奇的好，喻文州一边坐在场边看他拍这一场，一边拿纸巾捂着右脸上被道具刀划伤的伤口。
喻文州这道划痕纯属意外，他自己根本没当一回事，反而把和他对打戏的演员和围观的人吓得不轻。助理小张在旁边看着忧心忡忡，“还好伤口不深，要不和叶导说一声，等会儿那场就先不拍了吧？伤口还没处理，文州哥晚上还有聚会呢……”
喻文州瞥了一眼餐巾纸上的血痕，转头对他安抚地一笑：“不过是浅浅地划了一道，现在血已经不流了。反正下一场也是打戏，我挂一次彩正好显得更真实。”
正说着，黄少天也拍完了自己这段，喝了一口水就赶紧走到喻文州面前，和小张如出一辙的忧心忡忡脸，“刚才真的是吓死我了，文州你自己没看见，那血都要飙到镜头上了，还说不痛呢，你问问谁信啊。”
喻文州对黄少天的艺术渲染手段很是无奈，“又不是割喉，太夸张了吧。”
黄少天忽然整张脸凑过来，喻文州下意识往后一避，黄少天也没在意，一边絮絮叨叨地仔细端详了一番，才说：“还好还好现在看着是没那么吓人了，应该不至于破相，但是你演打戏的时候肯定要用到很多脸部表情啊，到时候伤口又裂了渗血怎么办，不行不行，你下一场千万别拍了。”
“不是什么大事，”喻文州说，“你看看剧本，我等下的戏份虽然有一部分打戏，但主要集中于和女搭档的互动，强度比刚才那场小多了，你们真的不用这么担心我。”
喻文州这么说，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动摇，喻文州趁机继续说道：“我会小心的，少天你今天的戏都结束了就先去聚会地点吧，和方学长这么久没见肯定也有很多话聊，我待会儿结束这段再去找你们就行。好不好？”
黄少天虽然还有些不情愿，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喻文州，表情看起来很纠结：“我最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文州你千万千万小心，绝对不要再出事了。”
如果黄少天知道自己的一语成谶属性在十二年之后竟然还这么奏效，他一定会在走之前把嘴封上。
喻文州的这场戏是他和电影里的女二号，也就是他的搭档配合的一场打戏，场景比较友好，不是像前几场的近身肉搏，手上是拿着枪的，因此耍帅成分多一些，正常情况下的确不会有什么危险。
镜头不断推进，喻文州和那位女演员在场景角落碰面，女搭档假借美色用吸引守卫的注意力，喻文州的角色假扮成服务生假装倒酒洒在刺杀目标手下的衣服上，然后趁其不备踢翻桌子掏出手枪。接下来就是接连不断的近身和枪战交替，一直从饭店门口打到大街上。
喻文州跑在前面，出手迅速，一把夺下对方的枪，正准备转身抛给搭档，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他忽然看见饭店门口上高架着的金属制招牌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出边缘，眼看就要倾倒，瞳孔骤然一缩。
——这根本不是剧本里的情节！
他在第一时间判断一定是道具出了问题，一声“当心”脱口而出，然后不假思索地扑向正站在招牌底下的女演员。冲过去的短暂过程里没留神被地上的道具绊了一下，借着惯性硬生生地推开了那位女演员。
下一秒，为了追求效果真实而用了实打实的金属制造的大招牌毫不含糊地砸在了喻文州的腿上。
一切不过是几秒钟的事，伴随着招牌砸在地上的刺耳响声，喻文州因为剧痛而发出的闷哼声，以及女演员后知后觉的惊呼。
怎么一到和王杰希扯上关系的时候，倒霉的事就没有一刻消停呢。在那个瞬间，喻文州无意识地想着。
政法大学的校庆上，王杰希和方士谦作为业内精英、知名校友，当然也享受了和喻文州黄少天一样的待遇。但是结束的时候方士谦顺利脱身，王杰希却被曾经很欣赏他的教授留下来又多谈了整整两个小时。
方士谦在这种事上向来没什么队友爱，看见王杰希一时半会儿走不掉，非常自觉地就抛下他直接去了聚会地点。王杰希对他当然也不抱有任何期待，和教授告别之后走出来，抬手看了一眼表，拿出手机想和大家道个歉，说晚一些到。
方士谦的电话突然跳到了屏幕上。
王杰希正打开车门，顺手划开了接听。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方士谦火急火燎的声音立刻尖锐地通过信号传到他的耳朵里。
“王杰希，喻文州出事了。”
tbc
（感觉我这个悬念留得有点不厚道，所以鱼鱼其实没事啦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蹦了！）
